雨落枫桥
（一）
故事开始，年华流易，
哀伤沉默，
如平静海面下潜藏的激流。
谁将序幕拉开？
谁为结局搁笔？
浸染枫桥。
传说忘记了回眸，
谁和谁擦肩背道……
（二）
枫桥自古流传着一个哀婉无奈的爱情故事，一生一代一双人，在一座桥上，在各自的伞下擦肩而过，从此以后，永远地遗失了一生的执迷。整个传说，唯一缺失的，只是背对而驰时的回眸一顾。
于是每一个慢步走过枫桥的人都会忍不住地回眸，哪怕知道没有人会如那个传说一般突然闯入了自己的眼里、心里，然后整个生命过程，但是，还是着迷了一般地回眸。特别是在枫桥将近两个月淅淅沥沥不停歇的夏雨中。
沐晏第一次见到那个少女就是在枫桥上。在枫桥淅淅沥沥的夏雨中，不经意地一回头时，淡漠的少女就以孤寂的姿势呈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独自站在石桥边缘，没有撑伞，手指轻轻扶着青石的桥栏，白皙纤细。头颅微微上仰，侧脸的线条与脖颈相连出优美的弧度，被雨淋湿的乌黑发丝贴在她脸颊上，更显得皮肤异常苍白。唇色单薄。
他凝视着，心里蓦然柔软而疼痛。疼痛愈浓，伴随着心跳猛烈撞击着胸腔。他清晰地听见那些撞击的声音。
少女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枫桥，枫桥……”然后转身，利落而淡然，沐晏看见她被雨水濡湿的桀骜眼眸与淡漠面庞。眼睛直视，少女没有看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膀从他身边经过，然后，背道而驰。
悲伤迅速地覆盖满他的瞳仁。
（三）
在云荫后来的回忆里，第一次见到沐晏是在枫桥的一条老街上。
那条街叫“缘聚”，很俗的名字，但轻声地一遍一遍地唤这个名字，内心却会莫名地生出一种绝望来。她对绝望畏惧，却仍着迷，极端而没有任何理由。
枫桥的夏天，有断断续续的下不完的雨。诗人对雨有着特别的情愫，云荫则不然，那些会弄湿她的头发和衣服使它们紧紧贴在皮肤上的水，让她觉得反感。她迷恋阳光。
见到沐晏的那天下午，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停歇的雨突然停了，阳光分外明媚，许是因为连日阴雨，阳光不似青塘盛夏里太阳的光芒，刺目灼烈。
将画架安置在缘聚街口，调好水彩，随意安闲地勾勒着自己意识中的线条。有闲暇的镇民聚在她的四周看她作画，目光新奇，偶尔窃窃私语。她全然不顾。
一个人在她的画架前放了一张椅子，自顾坐下来，清新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对她说：“可以为我画一张画像吗？”
没有回答，那个声音又将话语重复了两遍。她微微抬眼，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不是天空的颜色，深棕色，却和天空一样干净而忧郁。
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微笑着仰头看云荫，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那样的笑容让人不禁想起冬日里的阳光，明媚却掩藏着哀伤。
就像去年冬日里的宁，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台上，阳光倾洒了他一身，他明亮的背影中却流淌着淡淡的哀愁和寂寞。
他回过头，透过窗户望他的学生一眼，修长的眉微皱着。然后他捕捉到云荫的目光，露齿微笑，就像冬日里的阳光，明媚却带着掩藏的哀伤。
那个笑容，印在云荫心尖上，隐隐作痛。
“可以吗？”男生带着祈盼的语气问她，神色间隐隐显出失望和急切。
云荫微皱着双眉回过神来，仍有些发怔。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在画板上换了一张干净的画纸，取了一支碳素笔，举着笔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潇洒下笔。
她自是不知，那时候坐在她对面被她细看着的男生，心里是如何的感情，喜悦紧张而一味柔软，甚至紧握的掌心有细密的汗水渗出。
沐晏微笑，深深凝望着对面为他作画的少女。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略微遮住了她漆黑明亮的眼睛，偶尔抬起头看他一眼，阳光正好泻入她的眸中，潋滟成璀璨光华。嘴唇紧抿，下颌尖削，皮肤是令人心疼的白。
作画时的的少女，稍稍收敛了冷淡漠然，安静而认真。
云荫很快就画好了他的画像，取下递给他。身后有明显的赞叹声。
他小心地接过画像，看到纸上的男子，栩栩如生，堪称完美。抬头看见少女俯身收拾画笔，不禁说道：“签上你的名字吧？”陈述句却以问句的语气说出，仍是祈盼的语气。
云荫微微侧着脑袋想了想，然后闷声不响地拿过画纸在右下角一笔写了一个英文名字。
Missing。
“Missing。思念，错过，迷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它，太悲伤了。”沐晏喃喃自语一般地说，看见少女眼中骤然的震惊，然后转瞬即逝。
Missing。几乎所有人都只记住了它“思念”的意思，却不知道它的“错过、迷失”的涵义所透露的悲伤，才是真正入她心的。而这个人，只是旅途中萍水相逢的人却清楚地知道。云荫内心深深惊诧。
“因为它的意思吧，思念、错过、迷失，我喜欢它的意思。”神色淡然地回答他，她的声音本来应该是很柔的，却因语气中的清冷和疏离显得硬朗了。
收拾起画架，云荫步履闲散地走开。
沐晏看着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在夕阳里无止境地遥远。
（四）
见到沐晏的第二天，云荫想到了一个谋生的方法——在街上为他人画像。因为作画是自己所钟爱的，这种类似于流落街头卖艺的谋生方式，倒也使她觉得颇有兴趣，竟是没有无奈或是怨艾，身上流露的那种淡漠也渐渐被文静闲然所替代。
镇上的人们多折服于她绘画方面的才华，且她没有规定报酬的标准，即使拿了画像不给她报酬，她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眼神淡然。绘画于她，更多的是一种享受。人们只当她女孩子脸皮薄不便索要，倒也不会故意不支付报酬，或多或少，少女都会微微点头，似乎是表示谢意。于是对她的兴趣与关注愈浓，神色里也偶尔会显出爱怜。或许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吧。多数人如此看待。
那个有着干净而忧郁的眸子的男生天天出现。在她闲暇时请她画一幅画，或是雨景或是路旁的花树或是自己的画像，从不给她钱，却送了她上好的宣纸和水墨颜料。
云荫自是明白他的用意，内心十分感激。
因为枫桥的盛夏难有几天放晴，有人把缘聚街角的一个供人休息、躲雨的小亭子腾出些空地来，阳光太烈或是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的时候，云荫就会在亭子里空余的地方画画。枫桥的风景或者记忆里的青塘，谁若喜欢，便送于谁。并不在意是否有报酬。
这日，沐晏又请云荫为自己画一幅画像。他从不给她钱作为报酬，总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绘画于她，绝非谋生工具。而心里也明了，那个少女懂得他的用意。
少女抬眼看他一眼，嘴角竟有一丝促狭笑意，画笔没停，口中兀自说：“倒没看出来你是这么自恋的人呢，画像都可以挂出来做个展览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柔和，带些少女应有的俏皮。眼睛微弯，眸如纯黑琉璃，眼波流转。
他说：“我叫沐晏。Missing。”
少女笑笑，笑容温暖，语气轻柔，说：“我叫云荫。沐晏。”
（五）
有些故事开始的时候，总会让人措手不及；有些故事开始的时候，内心却已明白，它早已开始在开始之前。
故事开始，年华流易，哀伤沉默如平静海面下的暗流。
谁将序幕拉开？谁为结局搁笔？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