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情书

表哥病危，急忙到表哥家探望。躺在床上的表哥，看不出有痛苦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很清瘦。也就说了些安慰的话。表哥说：“小妹，不要担心，哥是医生，有病没病我能不知道？没事的，别听你嫂子吓唬”。表哥是很有名气的内科医生，我相信表哥的话。表哥说：“小妹，你帮哥寄封信吧。信在书橱最下边旧日记本里”。翻出日记本，找到了一个信封，信封有些微黄，左下角有两只起舞的蝴蝶，右上角的邮票也是一只工笔画蝴蝶，地址收信人已经写好：本阜人民西路699号萧雅收，没有寄信人地址。表哥说：“日记里还有一张白纸，你把它放进去吧。”是一张很白很白的白纸，没有一个字，只是在右下角，钢笔画了两颗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心型图案，很小很小，不注意很难发现。看着我一脸迷茫。表哥说“不要问，帮哥寄出去吧。”

第三天，噩耗传来，表哥走了。躺在冰棺中的表哥一脸安详，没有一点痛苦的模样。四周的鲜花更衬托出安详和肃穆。表哥人缘极好，亲朋好友前来吊唁，络绎不绝。大都失声痛哭，极力安慰着嫂子。午后，亲朋散去，一位女士来到表哥身旁，穿着一身素衣，胸前戴一朵白色纸花，手捧一束黄菊，花束中高高地夹有一支白色玫瑰，极其端庄，眼含泪水，嘴角微颤，轻声诉说着什么。我以为是嫂子教书的同事，可嫂子犹豫一下说不认识，所有人都说不认识。出于礼貌，我过去搀扶着她，问了些表哥去世前的情况，我略作回答，她露出些慰藉，“没有痛苦离去，还好，还好”。她轻轻地把鲜花放在表哥脚后，把玫瑰放在表哥胸前冰棺的上方。表嫂过来打开冰棺，把玫瑰放在表哥身旁。我扶着她的手突然感到一阵颤抖，像遭到重创一样，泪水从她眼里落下。她向表哥挥挥手，脸上没有一点告别的意思。也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就向外走去。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拿起一把雨伞追了出去。她怎么也不肯接过雨伞，泪水和雨水打湿了她的脸庞。我说：“大姐，今后怎么联系您呢？”她犹豫一下，留下了手机号码。孤独地走去，消失在蒙蒙细雨中。

表哥葬礼过后，我收拾好悲痛的心情，拨通了她的电话。她约我去华明集团301室见面。这是一间办公室，几个长长的书橱占据一面墙，一张老板桌和一对沙发。桌上摆了一盆菊花，菊花上挂着一朵纸作的白花，很像是她佩戴在胸前的那朵白花。她很热情的和我打招呼，送上一杯茶。“你不用自我介绍，我知道你是老秦的表妹琪琪。”她说。我十分惊讶，不知道她怎么认识我？“不用惊讶，老秦家的主要亲朋我都知道一些”。“我们家的亲朋怎么不认识您呢”？她一脸苦笑，“好吧，老秦已经走了，我告诉你也不算失约”。

“三十年前，我和你表哥是同班同学，从高一到高三，我们相互鼓励，相互帮助，拥有一个共同的大学梦。我们也深深的爱慕对方。那年高考，我名落孙山，你表哥去了医学院，从此天各一方。鸿雁传书，相互倾诉相思。毕业后，为了我，你表哥毅然回到家乡工作。晴天霹雳，我妈和你姑妈知道我们的恋情后都极力反对。妈妈决定把我送到新加坡哥哥那里。临行前，我和你表哥见了最后一面，我们买了两只蝴蝶信封作为黄泉路上的信物，来世想见的凭证。在两张白纸上，画上两颗交织在一起永远不变的心，相约用这张白纸折成白花，在对方葬礼上佩戴胸前，以便来生相认。约定今世不再相见，来生比翼双飞。我们哭了一夜，从此我家去了南洋。我心里装不下第二人，一直未嫁。五年前，妈妈去世。为了你表哥，我毅然回到故乡，办了这间公司。我和你表哥一直信守承诺，再也没有见面。每天下班，我到医院看你表哥走出大门。独自回到老院子里等明天。早晨，在我的办公室门前，也会看到你表哥的身影。”听她慢慢诉说，我已哭成泪人。我已明白，她是表哥无字情书的收信人萧雅。为了爱情，信守诺言，相约来生。我突然想起，表哥和表嫂家庭和睦，从来都没有吵过架，伴过嘴。细细想来，他们不像夫妻，倒是像客人，客客气气，没有看到他们俩一起上过街，或者一起旅游，生活平淡如水，缺乏家庭气氛。我也为表嫂的不幸而叹息。

“萧雅大姐，我替姑妈向你说声对不起，也替表哥说声谢谢。。要是有来生，我一定做你们的表妹”。听了我的话，她再也忍不住泪水，突然哭出声来。

“你表嫂宽宏仁厚，她知道我是谁，还把我送的玫瑰放在老秦身旁，回去代我谢谢她。”萧雅姐一直把我送到楼下。

七天祭日，征得表嫂同意，我约萧雅姐一块去公墓。她依然一身素衣，胸前戴着那只白花，手捧一束菊花，玫瑰不再是白色，而是一支红玫瑰。见到表嫂，什么也没说，两个苦命的女人便抱在一起哭了起来。各自流着多年无法倾诉的泪水。我慌忙点燃纸烛，飞舞的灰烬，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舞。我知道，这是表哥相约来生的蝴蝶。

如果真有来生，不为别的，只为他们今生恪守的诺言，为他们在这世界上最诚信的无字情书，为萧雅大姐的今生等待，来世的期许。我默默祈祷，来生相见！

大风歌20120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