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那面墙》第四章(连载)

2014-08-23 14:50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下午。我坐在沙发上冥想。手机振动,总社发的信。

我不想走动,便打电话,让子豪到我家里来。

“刚才总社发来信息,说要做一期深入贫困山村的专栏。”我接着说,“所以要派一位同事去出趟差。你看谁合适呢?”

子豪说:“陈默吧,让他去。”

我说:“他?本来和我们就没有共同语言。到了乡下,他不得自闭症啊。”

“李进。”子豪说,“他进步挺大的。”

“毕竟是个新手。还不算写手。”

“那只好让雅岚去了。”

“不行,她可吃不了那个苦。”

“那我去吧。”

“也不行。杂志社里现在可离不开你。”

子豪摇头道:“别的同事也走不开呀。”

我笑道:“不是还有我吗?”

“你?”

“怎么不信任我?”

“可你的伤好了吗?”

“早好了。”

子豪劝道:“不行。雅岚不会让你去。”

我决然:“别说了。明天一早我就走。我走了之后,你再公布这个消息。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子豪吞吐道:“那……好吧。去多长时间?”

“一个月吧。我尽量快去快回。”

窗外一朵白云飘过,遮住了西斜的太阳。纯白的云朵被镶嵌了一道金边。

我曾不止一次的在中梦到同一个场景:我开着车停在一段公路的U形弯道上。我降下车窗,左手的手肘顶在窗框上,左手的手掌托着下巴。右手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搭在方向盘上。时不时的伸出窗外,弹掉烟灰。

眼睛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田野。也许是在天,也或许是在秋天。荒芜的田野生机勃勃,或一片死寂。一支烟燃尽,我走到车外。微风习习,阳光也显得微弱。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阳光斜照在地上显现出凌乱的影子。放眼四周,没有一处村庄。偶尔行过几个陌生的路人,我便上前问路:兄弟,前面是什么地方?

在确定位置之后,我重新坐回车里。一脚油门,继续向前行驶。

梦境暂时不会实现,但旅程可以起航了。上次的旅行没有成功,这次倒可弥补一下了。当然,我认为我这次出行应不算是公款旅游,有书稿作证。

其实,畸形的关心就是唠叨。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关心,我起了个大早,收拾好行装,直奔车站。

从家出发到火车站,需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我强打着精神,坐在车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以前我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用不着看着车里陌生的同行人,而且还能比他们早看到一些风景。自从出现了“最美司机”以后,我开始选择后排的位置。说不定哪天,我乘坐的公交车发生追尾事故,我瞬间迸发了人性的光辉,舍身救了同排的乘客,我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然后再造出一个“最美乘客”的称呼。当然,这只是我的主观臆想。如果真的发生了,我不可能知道我会得到什么称呼。

我的斜对角坐着一个男孩,十八九岁的样子。汽车还未发动,车中早已没了空座。这时从前门进来了一位老奶奶,颤颤巍巍的扶着车窗左看右看的。

年轻的售票员,四下询问:“哪位乘客,愿意让出一个座位?”

话音刚落,那个男孩主动走过去扶着老奶奶,“您坐我哪儿吧。”

男孩扶着老人坐到他的位置。老人一脸慈祥的笑容,不停的说着谢谢。车厢里鸦雀无声,靠窗的人望着窗外,其余的人则全神贯注的按手机。还有的人熟睡着,鼾声如雷。

大概过了两站地,老人下车了。男孩一把抓住站在身边的一个人,礼貌的让他坐下。如此程序,男孩的座位上陆续坐过了农民工、老大爷、孕妇、小孩。而男孩一直站着。冷漠的人都开始小声嘀咕,暗自赞叹,如今这样的好孩子不多见了。

坐在前排的一个中年男子扶着椅背,略带口音的说:“小伙子,来,到我这儿坐会儿。站这么久了,怪累的。”

男孩微笑着摇头。

底下又是一片赞扬之声。

公交车距离终点站越来越近。车里的空座逐渐多了。后排除了我,已空无一人。男孩还站在狭窄的过道上。

平时不善言语的司机也扭头说:“孩子,坐会儿吧。”

我连忙招手,“来,坐我这儿。”

男孩盛情难却,不好意思的走到我跟前。脸庞绯红。

我笑道:“怎么,你还害羞?”

男孩摇头,“没有,没有。”

男孩表情难堪,动作缓慢地坐下。然后小声的对我说:“我有痔疮。受不了车的颠簸。“

顿时,我感到大脑里一片凌乱。

我只好说:“没关系,我坐前边。这四个座位留给你,你可以趴着。“

男孩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感激

我背上背包,一口气走到副驾驶的位置。

火车站。我倒背着不重的背包,买票、检票、上车。坐公交车坐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坐火车只要三个小时。

我不担心我的个人物品。或者说,我相信国民的素质。找到座位后,我倒头便睡。

三个小时后,我迷迷糊糊的背着背包下车了。

这里还是城市。我租了一个三轮车驶出市区。走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一路坎坷。路两旁是一望无尽的麦田,微微泛黄还未成熟。微风吹过,麦田里荡起一道道麦浪。温和的阳光晃得我双眼微闭,若不是在车上,我定要酣睡一番。吹着微风,麦田微黄,双眼微闭。周围的一切都是微微的,程度适中。搞得我情不自禁的微笑了。远方几座青山,渐行渐近,山间错落着几处村庄。若不是山地而是平原的话,我倒有几分回家的感觉。

脑海里思绪无意中捕捉到了刘半农先生的诗:“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了我头发,教我如何不想她。”我抬头仰望苍穹,万里无云。所以不符合诗的第一句。多年的相聚与分离,致使我不知该思念谁,也不知谁在思念我。

我又想到了我那个梦。我之所以喜欢漂泊,是因为我一直在寻找。从甲地流浪到乙地,告别旧朋友认识新朋友。在这个过程中,我正是在寻找,寻找到我值得留恋的人或物,而不是某件事。因为事既是史,已经发生,已经过去。假如在下一个地点我找到了值得我留恋的人或物。哪怕我不值得他们留恋。我也会毅然决然的停下不知疲惫的脚步,和预备将要走的路程说声再见,来世再见。

时间久了,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过不去的,只有回不去的。我所寻找的,也许我已经错过了。没有什么好惋惜的,我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我忽然想起这次是不辞而别,我得赶紧打个电话。不,电话里太容易纠缠起来。还是发短信的好。

“我已到达目的地。各位同事请放心。我一切安好。”

为保安全,我关掉手机。悠闲地享受着日光浴。

三十分钟后,我下了三轮车。按照司机的指示,我独自走上一条土路。

风景优美,我想起了小学时对风景描写的一贯用词:山清水秀,语花香。今天终于脱离课本,亲身实践了。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老家只应了“鸟语”一词。鸟,还很单一。只有燕子和麻雀。到了天,老家的一片天地中就只有麻雀了。过了一段平坦的小路,便要上山了。

一条羊肠小路曲曲折折的通向山顶,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忽隐忽现。山体的坡度大约是五十度左右。对于生活在平原的我来说,登山算是一件难事了。山就摆在这儿,过于不过,总得过。我步履蹒跚的抚着一棵棵参天大树,缓慢的前行着。

上山总要比下山累。上山,是一种在摆脱的过程。摆脱这地球引力。也或是在交换,用糟糕的心情去换取一副疲惫的身体。值与不值,就只有当事人说了算。下山,则是在接受。接受地球引力,有引力在帮助,自然不会觉得累。想象力丰富的人就会把这些和生活联系起来。这……我无言以对了。毕竟,我的生活我还未搞清楚。留一些空白,留给他们一些可以自由遐想的空间吧。

行走在这小小的山中小小的树林里竟也有遮天蔽日的感觉了。眼前除了翠绿的树叶,便是碧绿的小草。树叶与小草之间夹杂着棕色的树干,还有脚下土黄色的路面。小径上硬着斑驳的阳光。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地上斑驳的阳光忽明忽暗,好像乡下晚时分的萤火虫。树与树之间,顶上的躯干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耳边不时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我自然知识有限,面对着此时的环境,我看到了许多叫不上名字的植物,也听到了很多不知名的鸟的叫声。这也正确。倘若我真是它们中的一员,我也不会晓得它们的名字。

山顶上与山脚下相比,高度不同,温度不同而已。风也大了些。眺望一下山的南北,便应了杜甫“阴阳割昏晓”的诗句。我以为翻过这座山,该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了,低一点的要求也应是连绵起伏的丘陵了。事不随人愿。翻过这座山,面前还是山。不过这与我无关了。山与山之间坐落着一处村庄,那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了。

依旧是乡间土路,只是少了树木的陪伴。临近中午了,走了这么久的路,很少运动的我早已汗流浃背了。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守着一群羊,无所事事的走来走去。见了我,便急匆匆地跑过来。

手里拿着放羊的鞭子,用我略懂的方言问道:“你是城里来的吗?”

我点点头。

小孩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客人来啦!”

望着小孩远去的背影,我才有机会仔细看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下面套着一条土黄色的七分裤。光着脚,却跑得飞快。

我喊了一句:“喂,你的羊!”

我没有小孩的体质,只好一步一步的往村庄走。

不多时,村口站着两个人,小男孩和一个男人。另一个人看上去应是小男孩的爷爷。我加快步伐,走到村口。

那男人黝黑的脸庞上爬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光光的头皮在阳光下有些反光,可能是为了便于打理才留了这个发型。他的背略驼,双腿微微弯曲。一个典型的中国农民形象。

“你是那个编……”他不知名称。

我说:“编辑。”

“哦,对对对。周……”

“周寒。”

“对对对。俺叫赵老栓。你叫俺老赵就行。”

说着,他伸出右手在身上蹭了蹭。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老赵!”

老赵憨厚地笑着。

“这是俺儿子,叫四娃子。”老赵拽了拽藏在他身后的小男孩。

我惊讶地说:“这是你儿子?”

“对,小儿子。”老赵腼腆的笑着。

我原以为是他的孙子。

我摸着小男孩的后脑勺,“四娃子?”

“嗯。”

“快,赶紧看你的羊去。别跑了。”四娃子看看老赵,又飞也似的跑出村口。

老赵说:“走走走。上家去。”

老赵抢过我的背包,在前面带路。

一进村子,就能看到一道道的土坯墙,耸立在路两旁。墙后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一律都是土坯房。天气变得炎热了,疲惫的身体致使心情烦闷,我已顾不得欣赏美景了。

中午,我吃了一顿地地道道的农家饭。两块烤白薯,一碗玉米粥。还有一道小葱拌豆腐。和中国其他的山村一样,这里的景色美丽无比,经济却停滞不前。

吃过午饭我一个人爬上一座山顶眺望远方。附近的山连绵不断,比丘陵略高,比高山略矮。山于山之间的缝隙中,坐落着许多小山村。不多时,从东方飘来一朵黑色的乌云,徐徐地向西飘去。渐渐的一朵乌云开始分散成若干块小乌云,逐步蔓延到整个苍穹。于是,对于生活在这一天空下的人们来说,太阳公公暂时下班了。

山顶上的风更大了,也更凉了。但这与北方春、秋两季的风相比,还是很微不足道的。

我坐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胳膊压着膝盖。山风肆无忌惮的吹乱了我的头发,可惜乌云遮了太阳,看不到头发那凌乱的影子。

北坡上长着一大片的蒲公英。在山风的吹拂下,一朵朵洁白的小伞随风飘散。漂泊之旅从此时启程。

蒲公英,我羡慕的一种植物。落地、生长、成熟、漂泊、再落地、再生长、再漂泊……一种“自由”的植物。

可能我前世就是一株蒲公英。

随着一股清风扶摇直上,飞到了我梦想的高度。。蔚蓝的天空和柔软的白云仍在我的上方,原来世界这么大,我生长的故土越来越小。我看到了故土的山坡的另一侧,那并没有我在地母时想象的那么美,山的另一侧还是山。

空中竟是这样的虚无缥缈。当初,身边的朋友们一个个离我远去,我总得仰视着他们,目送着他们飞到远方,飞到一个我可能永远都到不了的地方。他们并不清楚我是多么的羡慕他们。如今我与曾经的他们一样,在料峭的风中身不由己的盘旋着。此时,我才明白我渴望的自由竟是如此的卑微。

也许,是我时运不济。一段酣畅淋漓的飞翔之后,我缓缓的降落,降落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我身下的一寸土地并不像故土那样的清凉湿润。相反,这儿坚硬无比。如同故土旁的巨石。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我这个“新客人”感到全身灼热。我平视四周,陌生的环境里我看不到一点绿色。忽然,我的右侧驶过一个形同巨石的怪物。我听朋友说过,这个飞驰的怪物是人类用来行走的工具,叫做汽车。在这之后,我身旁又陆陆续续的驶过多辆叫汽车的东西。昔日可的阳光变得可恶起来。我感到身体像一条流向沙漠的长河,水分在无法挽留的渗透着蒸发着。又是一辆汽车,那黝黑的状如年轮的轮胎从我身上碾过……

以上便是我对前世的猜测。

前世未完成的漂泊,便落在了今世的肩上。这或许是对我喜欢漂泊的唯一的合理解释。如有命中注定,便有前世今生。如有前世今生,便注定我今生流浪。何处是归宿,此时的我还无从得知。也许多年以后,彼时的我已然寻到或还在漂泊。

今生不同于前世。蒲公英落地即意味重生。而我,只有到了生命的尽头才会停下脚步,也或许是寻到了我的归宿。毕竟这都只是猜测,只是一种向往。未知令我恐惧,令我着迷。

我的流浪没有丝毫的方向感。不同于蒲公英对自己飞去方向无能为力。世界就像一块空旷的铺满了白的空地。所有的人都在同一个圆圈里踩出一串串的脚印,时间一久,人数增加,脚印开始重叠,甚至出现踩在同一片白雪的脚印,几乎完全吻合。我也在这个圈子里,流浪的目的便是要跳出这个圈子。只要能走出这个圈子,任何方向都是方向。其实,这片空地还很大,还有很多无人涉足的空间。

这就要说到我另一个梦了。

梦。即实中有虚,虚中有真。梦里我独自走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中。远处挺立着几棵枯树,枝桠交错的树干上有几只乌鸦掠过,盘旋几圈后又落在了枯枝上。我裹着厚重的衣服笨拙地往前走。

天地一色。积雪不是很厚,仅仅没过我的脚踝。我的面前是一大片没有道路的积雪覆盖的大地。整洁、洁白,没有任何脚印。我极不灵便的扭过头,身后是一片乱琼玉碎的雪地,混乱的脚印数不胜数。我停留在原地,思索着一个问题。是待在原地的好,还是继续前进让前方变得像后方那样的混乱不堪?正在思索间,气温陡然升高,仿佛天上又同时出现了九个太阳。一刹那,银装素裹的世界瞬间变成了茫茫无尽的大沙漠。身上的冬装也跟着变成了装。空中的太阳比我以前看到的都要大,脚踩着发热发烫的滚滚黄沙。潜意识促使我往前走,双腿像是被谁灌了铅似的。每迈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就这样,我大概向前走了三分钟,身后留下了一串脚印。一阵风吹过,随起的黄沙堙没了我的足迹,我存在的痕迹也随之消失。茫茫无尽的大漠,千里长风,万里黄沙。翻过沙丘,便是刮来的沙尘。无数的沙砾包围着我,大有吞噬之势。头顶上的烈日直射下一束束的强光,所有水分都将被蒸发。四肢无力,头脑眩晕。终于我倒在黄色海洋之中。从双腿开始全身都化为颗粒,随着飞舞的黄沙飘来荡去。

梦境再次转换。

我站在一座雄伟的雪峰的峰顶上,周围的一座座雪山连成一条条雪岭,绵延至天边。狂风夹杂着冰雪席卷而来,我蜷缩成一团,头深深地埋在胳膊里。不知是何原因,我的潜意识还在促使我继续前进。我抬起僵硬的左腿,重心向下失去平衡……

无论是在寒冷的雪原、酷热的沙漠,还是高处不胜寒的雪峰上,我总是形单影只,如此恶劣的环境中,我却只想向前走、向前走。

也许我是想走出这极端的环境,也或许我想找到一个同伴。哪怕是一只狗。

如今,我坐在这山顶上与梦境似有些雷同。潜意识没有让我迈开前进的步伐。我想,该是累了。意识和精神该歇一歇了。

“叔叔,快下雨啦,快回家吧。”这声音非常陌生。

“你是?”

“我是赵老栓的大儿子,四娃子的大哥。今天你来的时候,我在学校。今天下午刚到的家。”

不愧是上过学的,说的普通话顺耳多啦。

“哦。你上初中?”

“不,上高三。今年参加高考。”

我笑道:“那就别叫叔叔啦,叫哥吧。”

“行,哥先回家吧。要下雨了。”

刚进家门,一阵瓢泼大雨,疯狂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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