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北巷

2014-02-24 18:07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我总以为,我与故事已经擦肩而过。

回到小城已是21号,离除夕还有9天。一路的长途奔波,厌恶巴士的气味,机器的嘶哑。我坐着靠窗的位置,阳光刚好驻扎在我疲惫不堪的脸上,天气真好。巴士进入城南大道,愈来愈贴近我心里的潮水,窗外疾驰而过的街景,经过我的瞳孔,比幻灯片还要清晰。我分明感觉到它细微的心跳,在如流的汽车的轰鸣中,任然刺激着我的耳膜。

拨通老姐的电话,说了一声我到了,她说在车站等我。放下手机,再瞧瞧窗外,长长舒了口气。

老姐见到我就笑着说变黑了,我说一直没白过,都老了。她抱着我的小外甥,那个小乖乖,比我走的时候又帅气了许多。我逗着他,还不会叫我呢。我想起和姐夫在医院为他的到来忙前忙后的日子,总是暖暖的。而今,我都当上舅舅了。

杨小莫发来信息的时候,我刚回到家,正要洗漱。

【一】

世界上总是存在很多不期而遇,我不期着,你也不期着,于是就遇上了。

初二的我,像个孩子,不止是初二的那种。杨小莫这样说。我从来不会妥协她的任何一句话,自然拿出我所有的语文底子和她狭路相逢。我承认,那个时候的她,语文十分优秀。如果哪次我语文考了第二,她无疑是最高分。我不怕她会满嘴荆棘地前来挑衅,我会一本正经看着她的试卷,然后大声说:“呀呀,字真难看!” 接着就是一番大战,以我失败为结局。那个时候,我能写一手漂亮的字。

杨小莫是个温柔的女汉子,十足的。认识之前,从头到脚全是温柔淑女样,认识之后,我发现她那不为人知的潜力,可惜投了女儿身。她能跑到我家楼下,扯开嗓子叫我的名字,而我只能拿出我最快的速度在十秒之内跑到楼下堵住她那张开着的大嘴。因为,我实在担心整栋楼的安危。有时候,我惧怕她会在街上认出我,即使所谓人海茫茫,我也会被她那高强分贝的叫声锁定目标,被无数的眼神厮杀,然后转过身无奈地瞪着她。对,只能无奈,而已。而且,杨小莫会打架,和男生。

可是,我还是觉得杨小莫就是我的某根神经,没了她,呼吸都会不自在。

杨小莫。我觉得这个名字就像小说里的,纯属言情类的小说。我不看小说,于我而言,一个个大同小异却又夹杂着爱恨嗔痴以致断肠裂肺的世界,真不适合我这个倔强的人。我一直觉得,爱看花哨缠绵诸如此类的言情小说的女生,最可怕。而且,白马只属于字里行间的故事,你所期待的白马,小说里的情节,太完美无缝隙,你一个穿梭于三点一线的沙粒,实难承受得住。

我不喜欢说话,人前人后都一样。

我所理解的生活,便是孤独的时候还能觉得舒适的孤独,你不曾遇见的孤独。

杨小莫来的时候,初二开始不久,但我已经熟悉了校园的味道,对于发生的转学事件也不以为然。而我见惯了所谓择树而栖的同类们,也许正因风大难行,或是太过于追求客观的因素。我始终觉得,事物的本身让我以尝试的姿态去接受它,而不是绝对的融洽与自我的磨合。当初二生活开始一个多月之后,我不再频繁地让自己沮丧,我理解这所学校带给我的陌生感,甚至是它那俗气的名字。我到底还是随了命运这个托辞,来之即安,如此而已。又或者,我同桌王小进那傻气的笑会让我每天都觉得生活还是挺有意思的。

杨小莫会招风。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这样觉得。但凡女子小禅写过太多风情柔骨,妩媚不失寒烈的诱惑,那是眼神里流露出的招风,招出万世劫仇。我不介意人们对那些像毒一样的女子世俗相隔,每一个仇视的焦触,都是所谓对命运本身的不满。其实,无论你涂满胭脂面油,红妆锦缎的打扮,你再圆润再装腔再假象也秀不出那番风骨。我又想到了《画堂》里的苏三,即便一身囚衣,牢笼也会是满园春色

我在这个年纪,开始觉得自己矫情。

杨小莫转来学校的那天下午,正是我睡意来袭的时候。准确的说,我已经被袭击过了。当我一觉醒来伸着满足的懒腰习惯性地转过身去问还有多久下课的时候,就是这个陌生的面孔让我睡意全无,而且,我果断被物理老师叫出教室罚站了。原因就是我原先帅气可爱的后桌变成了一个有些许胖胖的小女生,我在转身后的一秒之内毫不犹豫地“啊”了一声。

太多的开始难免让你觉得突兀却又不得不接受。

而后面,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汹涌。

【二】

那个天,我的T恤总是那件黑白相间的,亘古不变。

那个夏天,天气闷热得毫无新颖。

那个夏天,老杨上的语文课是我最喜欢的每天最认真的。我熟悉他一进教室浓浓的烟草味道,同桌说是中华,我坚持觉得一定是红双喜。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曾经悄悄抽过。我能在他的课上拖着腮帮,听他用怪异的普通话讲述明文古诗,现代散文,从韩愈、子美,到鲁迅、老舍、托尔斯泰......他总是把古文先放着,让我们去预习,也不说什么时候讲,挑几篇小说散文首先讲解。然后,哪天他心情极好,便会兴致顿起,怀着满是憧憬的神态开始上古文课。我无法去触摸老杨的内心,关于这一习惯的任何原因。在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应该是古文比较难,理所应当放在最佳时段最佳状态来讲解。而本身,在每一个同学看来,也无非如此。

然而,一个在你看来以习以为常的姿势出现的事物,总是会在你成长的某一瞬间上演一段感人的盛幕,总会的。

后来,我经常往返于老杨的家。一次次作客,以后生的敬畏。书房纸质的琳琅满目,即使枯黄的老书籍,看着依然牵动着我年少的心。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一直没有问他那个埋藏在我手心的疑问。我始终觉得,每个人都可以有迁就,哪怕隐匿于生活。老杨说,我很像他小时候。只有这一句话,再没其他。

整个初中,他是我在十三四岁时期的偶像,从未变过。我曾经幻想着某一天要像他那样有才华,我也觉得,那才能算是偶像。后来说给杨小莫听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第一次破天荒没有与她争辩。她说:“老杨就好比是岁月里的风沙,绕过艰难疼痛然后沉淀下来的辣姜廉尘,而你,还在等待岁月的到来。”

岁月。我要历经多少才称得上岁月。或者,历经多少痛楚。

校园的广播台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总会播放老狼的《同桌的你》。教学楼旁侧围墙边盛开的栀子花正带走我们的欢笑声,只是,我很少笑。

稚气是同龄的男孩们口中的打打杀杀。而他们所谓的江湖,便是学校里任何隐秘的场所,也就是保卫很少看见的地方。教学楼后面,天台阶梯上,宿舍角落,还包括臭烘烘的厕所。那个时候,我认为江湖的意义应该就是他们叼在嘴里的从学校外的小店买来的5块钱一包的不知名香烟。而他们的成名仪式就是随便几个打一场架,然后毫无悬念被保卫处拉去写篇3000字保证书,又理所当然地在星期一的升旗仪式上被通报批评,这样他们就算是江湖人士了。当然,这应该只限于他们毕业之前。我在班上成绩靠前,没那么乖,却始终不爱说话。班上那几个江湖人士不爱去搭讪好学生,只能在我这儿借作业去抄。我一向来者不拒,却也不和他们多交涉。我不喜欢他们的江湖,我觉得江湖绝不会只是打个架这样简单,我说我有自己的江湖。

王小进也是个江湖中人,我叫他二当家。我没有觉得二当家这个称号有多霸气或者表示混得有多好,之所以叫他二当家,是因为他让我这样叫他,而我也就这样叫他了。王小进经常和班里那几个被老师称为害群之马的同学呆一块儿,抽烟喝酒,上课无下限睡觉。所以我基本只能尽量少在课堂上睡觉,只要我一睡,我们那张课桌就赤裸裸地暴露了,我们也就会被老师无情地驱逐出境。他在别人眼里是彻彻底底的坏学生,不讨人喜欢。可他很容易听我话,上课的时候从不会肆意打扰我。也许,他是因为需要我的作业,又或者,他本来也很友善,只是没人给他一个实施友善的机会。我总觉得,王小进十分可爱,特别是他笑的时候。

你不会察觉动荡的前奏,纹路曲折的声张。

杨小莫来之后的第二天就和隔壁班的几个江湖人士发生了不愉快,准确的说,是打架了,这是在我来学校的这些日子里未曾见闻的事。我自是没能看见她单枪匹马英勇大战的场面,只是在那次升旗仪式上我从教导主任宣布的处分名单中听出了她的名字,那个像小说中主角的名字,杨小莫。后来王小进告诉我,隔壁班那几个可是学校出了名的老江湖,说杨小莫这回为咱们班争光了。他说的时候,满脸的敬畏之情,比敬畏《古惑仔》里的陈浩南还具有真感情。我说,老杨脸上确实光了不少,不过是被校长训得气光的。他说我不懂,那叫做真正的无畏风尘。我愣了好一会儿,问他:“你知道是个女生?”王小进捏了捏我的脸,撅着他那充满烟草味的嘴,冲着我说:“是!是个女生!就坐在你后面!”又补充道:“你丫装什么装?”我没有应答,半晌后才覆到他的耳边说:“王小进,你以后可不要惹她啊!”说完朝教室外走去。他估计是迟疑了几秒,然后追着我嚷嚷:“喂!姓冉的!你什么意思啊?我王小进会怕她?我堂堂二当家会怕一女的?......哎!你给我说清楚!”我向操场走去,任他的嗓音在走廊回荡。

那些自称混混的少年,也就只能是混混。可王小进是二当家,属于他自己的二当家。

王小进不是刀尖上的匍匐者,他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我觉得他还小。

他说,那样每天都会觉得很帅。他还说,他以后一定会更帅。王小进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额前的发丝格外青葱,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三】

谁记得,

友谊让你开花的日子?

那天晚上自习之后,王小进拉着我跑到楼道的角落,慌张从他的书包里拿出一包花色的香烟,递给我一支。他说那是他悄悄在他那儿拿的,是好烟,很贵。我说我不抽烟,还白了他一眼,边离开边骂他。他点上一支,长长吐了一口烟雾,缓缓说道:“我爸......我爸妈离婚了。”我一下子立住了,踏出去的一只脚悬在空中半天抽不回来。我回过身,我看见那个平日嚣张气盛的少年此刻显得那么无能为力,手中的烟头被掐得瘪折,眉毛在色里抖动。我看见,他眼里从未有过的荒凉,凉到他这个十三岁的少年稚气的瞳孔承载不了。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就像困在了一个四面都是墙的狭小空间,没有空气,没有光线,一堵堵墙不缓不慢地向我压来,然后让我动弹不得。

我们就坐在那儿,除了一面不那么洁净的墙直立在我们面前,我还能听见他那明显不均匀的呼吸。

他走的时候,我问他要了一支烟。他给我点上之后就离开了,我看着他在楼道处的身影,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折射出的凄凉。我狠狠吸了一口手中的香烟,呛出眼泪之后使劲把它扔向了墙角,连火花都生生不灭。我突然发现,我的掌心有汗。那一刻,王小进成了我朋友,我唯一的朋友。

走到楼道,远处明明灭灭的灯火刺激着我的眼睛。我分明看到一个少年行走在夜色中,不知是哪家的灯还亮着,微光洒在少年的发梢,滋生一阵阵孤独。

我回到教室拿书包的时候,杨小莫还没走。我坐在那儿收拾书包,书本与抽屉碰撞的声响使教室变得不那么安静。杨小莫走的时候,递给我一片口香糖,不屑地说道:“抽烟不好,口臭!” 然后扬长而去。我本来打算说我不抽的,看她走了也就没多言语。心想:随便你。然后背上包,回家。

我家住城南,后来知道杨小莫家在城北。

我拿出手机,放着电影《法内情》的主题曲《亲爱的小孩》,走出校门。把音量调到最大,击打着沉闷的夜晚

那晚,我走在城南大道上觉得路灯发出的光都是凉的,照在我身上冷得打冷颤。那晚,我没睡好。

有些人,注定会拨动你僵硬的神经。

此后,王小进还是二当家,还是我的同桌。我没有问他那晚的事,他也没有提及过,我们用脸上肆意的笑容抹掉了刻意回避的话语。他笑起来依然好看,还有那熟悉的烟草味。

杨小莫开始主动和我们说话,聊物理老师的啤酒肚,聊数学老师抽烟的酷酷的姿势,聊隔壁班的时候。我和王小进会突然问她:“杨小莫,那次打架你到底有没有被男生不小心占了便宜?”杨小莫就会蹬鼻子上脸,睁大眼睛问:“什么啊?”然后王小进就边逃边嚎叫:“就是......你知道瑟,打架嘛,难免场面混乱。就是有没有被某个男生不小心摸到哪儿吧?”接着杨小莫的女汉子气性就上来了,追着不放,拿着书就扔向四处乱窜的王小进。王小进有时候还会补充:“本来就是嘛。你一个女生和一帮爷们打架,这......这难免嘛!”然后总会有惨叫声在教室久久回荡,直到上课铃声的降临,才能救得了他。我是不敢插手的,至少,王小进比我厉害多了。

我时常挑逗王小进:“二当家,这是怎么回事呀?败北了么?”“哎呀!二当家,求你帮个忙呗!”王小进总会一脸不悦,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我“我帮不了,又事找后面那个大当家去。”说着用极其不屑的眼光瞥了身后的杨小莫一眼,然后,然后就挨了一书本。每次杨小莫惹我,我就会用晨读的音量大声在教室里嚷叫:“我有一个想,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我!要!减!肥!!!”杨小莫最受不了谁说她胖,所以说这是她的硬伤。而我,就好比是有一把枪的猎物,我有猎人的要害,却终究斗不过她这个粗狂的猎人。当我被满教室追着打的时候,王小进就在一旁好像看报应似的满心欢喜笑得没心没肺,而且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四音不全地说还有几分钟才上课。

我们的笑声在那个季节无所顾虑,把天空划得湛蓝湛蓝。

谁也不会在笑声里掺合无缘由的悲躁,尽管他们都说开得越灿烂,结局往往孤寂如死水。

【四】

摩擦是最好的相容剂。

初三的日子就像天空中的白云朵朵,抬头的时候,就在那儿不出动静,一低下头再次回过去看,就变着形状飘向了远方。我也没有听清,枝桠成长发出的吱吱声响。

渐渐的我开始在意这个小城南来北往的繁盛,一改以往的静默。杨小莫逛街的时候会时不时地叫上我,东门的小吃很多,我却觉得生疏。穿过一条条街道,在一家家小店进进出出,疯疯癫癫的她就像一道夏天的风,带着我吹过陌生又熟悉的巷陌。我们经常去那家叫做《彼岸》的奶茶店,就在去杨小莫家的路上,店主是两兄妹,每次都特别热情。我基本上都会点一杯莫斯利安,很少喝其他。杨小莫问过我多次,说我老固执,死啃一根儿萝卜。我常常在她嘀咕的唠叨中突兀地来一句:“杨小莫,莫斯利安真的是香草味的呢。”她在多次无可奈何之后终于不作答转而自顾自地趴那儿写她的留言。我从来不写,她每来一次便会写一张。我始终觉得,石碑篆文都抵不过岁月的变迁,而这些贴在墙上的逐渐枯黄的纸片,能将你的思念坚持多久。

我们都是需要支撑的人,需要过往与未知,需要在某一刻某一角肆意撒野的人。

我是如此固执。

小城也会下,湿漉漉的小巷,清冽的老槐树,从城南蔓延到城北,在一条条巷子里谱写着岁月的变化。那是秋季,没有悲凉,只有臾欢。除去万分之一的念想,人们,是否只是把一沓沓的时光硬生生塞进屋檐墙角里。没有欲念的生活,没有腐朽的小城。小街转角处老婆婆的棉花糖,隔壁邻居家叔叔的微笑,还有杨小莫龇牙咧嘴的无所顾忌以及书包里的春天。那个时候,我正值年少。

文艺。

作为同班同学,我记得的是她动不动就红得彻底的脸。也许是在某一次杨小莫迟到的时候,或者操场的跑道上,我开始发现她俩如影随形的忙碌疯癫的样子。她的名字确实好听,就像徐志摩的诗。此后,放学路上抑或是奶茶店里,不再是只有杨小莫和我,还有文艺,那个姑娘。

我们在校园里大声唱着广播里耳熟能详的歌,故意在街边买棉花糖大嘴大嘴地嚼,然后理所当然地迟到下午的化学课。杨小莫说,冉绍,你应该是个女生。然后文艺就在一旁笑得前俯后仰,嘴上到处粘着棉花糖。我说杨小莫你个妖孽,你个爷们儿。那个时候,我们的眼里谁都没有,我们无所畏惧。我也没有担心我们笑得过于灿烂,以后会不会无论如何也收不了场。

文艺没有杨小莫霸道,却还是霸道。她上课很认真,坐得端端正正,脸颊微红,偶尔回答着老师的问题。这些都是王小进告诉我的,悄悄和我躲在体育课上的楼道里说的。我说王小进你个混球,昨天答应给我买的早餐呢......

我们总是装得小心翼翼,源于生疏的青涩。王小进从来不会和我们一起出现在街上,出现在放学晚归的路上。他还在混江湖,他说他要更帅。我会尝试着叫上他,那样会不会不那么尴尬,我觉得他有把我当做朋友,我这样想着。我也知道,那些日子杨小莫跟我说文艺喜欢楼上班的一个男生。我没有过问更没有在王小进的面前提及,我知道他个混蛋喜欢着文艺,他个流氓混江湖的却只能装在心里,他个胆小鬼。

校园的梧桐树上只有很少很少的树叶了,风一吹就零落得无迹可寻了。地上的落叶那些日子如何也清理不干净,可是再多再清晰的一张张枯黄的叶子,你也猜不出它原本到底属于哪个枝丫。天就这样在杨小莫的围巾上飘来了,带着一丝凉意甚至是寒冷。我也经常迟到,来不及在街边转角处买一张煎饼,更来不及站在中央街的路牌下等杨小莫来一起去学校。我们就像被冬天的空气冷冻或者肃杀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过完一个不太糟的新年,我再次回到学校的时候发现学校的南面多了好多移植的合欢树,全都用白胶布裹着,翻新的泥土,有春天的味道。站在那儿,接踵而来的刺鼻,让我忘了春天的所有样子。

我想着,春天终于来了。

【五】

我恍惚着身边的人来人往,没有过于铭记的记忆

我只记得,那个春天,合欢树长出了茂密的树叶。

初三的日子愈发地难以追赶,我还沉浸在班主任对于中考的百般传教中,半期考试就那样在我的睡梦中阵阵笙歌。我还是那个不急不躁的成绩,老杨说了一句尽量抓紧上重点吧。我还是恍惚着回答着他,他不知道我想着成绩排名的事。杨小莫排在班里的中间,语文也没有那么高分。文艺和王小进都在后面去了,在一个难以发现确又格外显眼的位置。只是,文艺恋爱了,王小进好像更爱旷课了。我们没有再时常说话,夏天的课堂往往一片死寂,操场上篮球碰到篮筐发出的声音也不再尖锐。我每晚做作业的时候不再努力写得那么认真那么容易被摘抄,我知道王小进有好久没有借我的作业了。我也没有留意教导主任每次在升旗仪式上念的名单了,因为王小进混到外面去了。

夏天容易躁动更容易沉寂,知了的聒噪越来越让人烦闷。

我学着去认真地听着物理老师的怪异发音,在化学课上拼命地写着一遍遍H2O,在体育课上大汗淋漓地摔在跑道上。我用自己消灭殆尽的松懈换来每天的匆匆而过,没有谁来过问,我回到了起初独自前行的状态,并且更加不爱说话不爱笑。偶尔买一杯原味,却再也没喝过莫斯利安。我渐渐觉得小城变得好大好大,即使我穿梭在熟悉的街巷,也没能遇上熟悉的面孔。我以为,我跟丢了。我以为,时光将我抛弃了。

校园里的广播还在放着《同桌的你》,那些合欢树就要开花了,我的六月却要跑掉了。

“哗的一声,这一生,就流淌光了。”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电脑面前发愣。突然就害怕了,我才十五岁。是谁,带给我恐惧,在每一次的来往中反反复复,在每一次的思潮泛滥里彼起此伏。我的发梢还未泛白,那是多么遥远。

中考前夕,我去城北,路过杨小莫家。就站在她家楼下,那棵青樟树下,隔着一道门一道墙。她家的窗帘捂得密不透光,可我还是能清楚模拟出里面的摆设,曾经我是那么熟悉那么轻不上掌心。她妈妈是否偶尔还会说到我,是否还会煮着毛豆让我去吃,她外公是否还会看着我写的那副书法,是否......就是昨天?

然而,时间不会与你开玩笑,所有你眼前的景象就是那么真实那么不可避免。中考我顺利上了重点,老杨没太多言语也没有丝毫欣慰,可是我知道他曾经以我为骄傲,我知道他曾经语重心长地和我说过那句话,我都知道。我要去远处读高中,杨小莫和文艺则留在了当地的高中。我没有心情,或喜或悲,暑假的漫长就像一场死亡的拖延。王小进第一次跑到我家找我,一副颓废样子,烟草味更浓了。我带着他去我和王小莫文艺曾经走过的许多地方,去喝莫斯利安,去城南莫家小巷然后往那口枯井里扔石头,去后街的古庙屋顶看着他大口大口抽烟。那几天,我发现王小进比以前更帅了,眼角有了几丝枯燥却好看的皱纹。

他说他不读书了,他不是读书的料。他还说,冉绍你要努力读书啊努力学习啊,等你读出来了,将来我就和我那帮哥们说你冉绍是我王小进的兄弟。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了以往的纨绔与不羁,只是那笑容依旧温暖。他走那天,天气一样的闷热,小城如死水。我们没有拥抱,也没有寒暄煽情,我连挥手的勇气都没有。他去外面打工了,他说趁还年轻

暑假里,我再没见过杨小莫和文艺,再没有。我不知道她们去哪儿了,也不知道她们的身边多了谁。只是,她们或许以为我不曾知晓,就在中考的前些日子,我目睹了她俩吵架眼神犀利的一幕。甚至大放厥词,就差动手,而且没有丝毫退步的余地。我就在远处,任凭怎样的驱使,却始终也靠不近去。我就在那一刻毫不畏忌地发现自己的懦弱,对失去的无能为力,对所有一切的怀疑与退缩。我很清楚,我不想失去友谊,不想在回忆里独自纠葛。我不敢走上前去,我怕失去自己。我也终于懂得,有的东西,不是想挽留就可以不顾一切去挽留,不是想挽留就可以留得住。

我终究,妥协了所有的沉默。

多少的故事,浩浩荡荡不顾一切地上演,然后悄无声息地遁去,连谢幕都没有。

【六】

高中的三年里,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有了陌生逐渐熟悉的街道。而他们,再没消息。

我曾经以为错过了便是错过,成长的甘苦更替让我不再挣扎于往事。后来高三的那个夜晚,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当王小进在电话那头以略显沧桑的音调叫着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终于用我这三年的漫无目的换来了泪流满面,我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将电话狠狠按在脸颊。我骂着他:“王小进你个混蛋,你TM这三年死了吗?你TM怎么不死在外面还打电话来干什么?......”那晚,我听见王小进在电话里颤抖的鼻音,还有心酸。

我们总是在一浪一浪的人潮中迷失,又一次次重逢,即使历经无数的捉弄与身不由己。

然而,老天还是眷念着我。高三下学期,我收到了两件礼物,在我生日那天。署名是杨小莫,那三个看着简单明了的字,就那样生硬地插入我的瞳孔,不停地绞痛着我。打开包裹是两件衣服,我曾经常穿的牌子,还有两封信叠在一起,一封是文艺还有一封是杨小莫的,字还是那么丑那么熟悉。我拿着不太多的信纸,掌心一道道暖流。你们终于还是再出现了,你们终于还是和好如初再次成为好闺蜜了。我没能跟得上时间的跳跃,也没能拽着友谊变幻的尾巴,我只是习惯等候,希望那些个过往能在我的脸上显得不那么疲惫与洪荒。

终于,我们只是错过了三年。

三年,而已。

高考之后,我到了湖北上大学。匆遽北上离开了那个小城,离开了我的十五六年华。

大学开始不久,我再次接到王小进的电话,还有一笔不太多却让我沉重的汇款 。我还是骂着他,还是忍不住湿了眼角。王小进你丫什么时候回来,几年了?你混得好与不好总该回来看看吧!我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忘记你的烟草味了! 我在湖北,我都是大学生了......

我不知道是否也有人会偶尔想起我,会沉沉地思念。总会一路感动着,一路无言着。我的左手是明天的路口与抉择,右手却是昨日的开场与漫长。时光,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不为人知的青春独白。

多少独自煎熬的夜晚,多少无法搁浅的疯癫,又是多少流年辗转的欢歌。生命中的人来了又去,是谁说过有的人离开,就又会有人来顶替那些位置。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处一直空着,尽管努力忙碌努力让自己充实,还是空着。我突然就想到了《绿野仙踪》里的那个孩子,一直的坚持一直的不畏惧。我还在路上,日日夜夜奔赴,朝未来也朝过往。我偶尔也会在独自作伴的时候想起那些我曾经挥之不去的神经脉络,想起用年少的无邪堆砌而成的一道道欢欣与一页页斑驳,想起那些日子。

仿佛,十四岁只是昨天。

【七】

杨小莫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刚洗漱完。

“你洗漱好了没?我老妈把饭菜都弄好了,就等你了。”

“我这就来。文艺呢?”

“她还没到呢。”

“嗯,我很快就到。”

挂掉电话,一身轻松。

新浪微博:南小奚

评论

  • 南小奚:顶一下,推荐阅读~
    回复2014-02-27 00:27
  • 七小主:若是,没有九把;若是,世俗没有泛滥,这也许会是一部不错的电影素材。不过,话说回来,若在广播里播出也是很有味道的。xiaozhu。…
    回复2014-03-21 0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