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终点的旅行之月出

有一天，我意识到我得去旅行了，是的，这就是当下我想的最多的一件事！眼前的道路如此结实和平坦，甚至脚步都轻盈了，若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我是不愿意的，除非让我找到隐蔽草丛后面那荆棘丛生的小道，否则，我更情愿自己开辟一条。

我的脚不会磨出水泡，就不能领略到疼痛；我不会流汗，那样我怎能享受夜风的凉爽？我的肌肉不会酸痛，又怎能享受片刻休憩的欢畅呢？对了，最重要的是我看不到沿途的一片不同的树叶和鲜花，这才是最大的损失，以致于我想想就觉得很沮丧。是的，我若是觉得更快乐，必定是穿过布满长刺、杂草丛生的灌木丛，虽然它们留恋我的照访扯烂了我的衣袖与裤管，还给我留下一些锋利的口子作为礼物，可我一点不曾觉得它们是在刁难我，甚至，我发现它们是想深深拥抱我！我手执利斧的双手长满厚茧，或者伤痕累累，斧柄却越来越明亮，而且那每一道伤口都长出更嫰的芽，偶尔调皮的挠着我的痒，仿佛提醒我它们的存在，我会把你们都收集进记忆的袋子里，就像那潺潺流下的松油，没准，哪一天，你们也为我酿造一颗晶莹剔透的琥珀呢……

这想法让我更加不假思索的挥动手中的斧头，虽然它已经锋利的可以砍下最坚硬的桦木或僵硬的松根，我多像一个伐木工人了，可我从来不砍一颗上了年纪的山杨树、云杉树，甚至绕着栎树的树根走开，也许下面冒出无数只十七年蝉呢，这可是我最大的收获了！想想它们美妙的歌喉奏出肺腑之音，我几乎陶醉的停下了脚步，若是这样幸运，我干脆扔下斧头，美美的听你们唱歌吧，虽然夜莺的歌喉是公认最美的，难道公认的就是一定正确的么？

我仰望着无边的黑暗，怎么一转眼间我就被黑暗吞没了呢？可我并没有觉得恐惧，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我尝试着用手中的斧头劈开一块黑暗来，看看它与往日的不同，可是斧子也在一瞬间坠入了黑暗，只有柄还被我紧紧握住，我甚至怀疑我握住的是一截树根，可厚厚的茧告诉我，是手柄！我当初把你们装如记忆的口袋真是幸运。

我被清晨的凉风惊醒，睁开眼睛，居然置身在一片苍翠中，手之所触，目之所及是被水浸透的黑绿丝绸，在晨风的抖动下此起彼伏，甚至天空也张开了一只蓝色的眼睛，迷惑不解的盯着墨一样的深绿，原来它也喜欢这晨曦的色彩！我努力寻找着天空中的精灵，看看是我的独享，或者它们的分享，这个想法让我大吃一惊：就在我的脚下六十公分的距离，一群红蚂蚁编织了一条长线，有多长呢？我只能看到一段，却看不到终点，就像人们只能记起当下的生活，却永远不能真正了解生命的开始和结束时的片刻，因为线的一头在层层叠叠枯叶伸向的丛林幽径，而另一端绕过虬劲斑驳的树根伸向一颗高耸入云的落羽杉的半腰，任我把腰岣偻成圆弧，依然看不到它的顶端；是的，在一片黑灰色的阔叶下面，伸出一个好奇的小脑袋，但却不是张望我的到来，如你我这样的生物在它的眼中又有什么意义呢，它甚至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我，可我却目不转睛的注视你的一举一动，就像面对那些被漠视的生命一样，侦察完地形后，它拖着五公分的尾巴，四只脚掌迅速的弹出吱吱的乐声后，消失在另一片幽暗里，对了，它驻足了，倒不是对我，倒是像嗅着露珠的味道，这只骄傲的蝾螈；风传来“啁...”的一声清啸，空中一枚黑点遥遥俯瞰，驾驭着翅膀下的疾风，鹰！巡视般的凌驾这片绿色之上，徐徐而至，翅膀在晨光中忽隐忽现，我的心突然也飞舞了，有一天，迎着阳光，寻找一处瀑布或者直角凌湖或河的高处，展开双翅，迎风飞翔，在速度与阳光的沐浴下，这想法让我围着一株两米粗的杉木飞了几圈。

日落的时候，我恰好攀登上一个约两千米的山峰上，这花了我大约三个多小时，我本不打算攀岩而上，山顶的一快圆形巨石吸引了我。确切说，一天前我就被它捕捉了眼神，也许，千万年前它就倔强的矗立了。昨天中午，我在更高的一座山坡爬上了一颗山核桃树树梢，尝试着像松鼠或者弥猴从这棵树跃到另一棵榧树上，首先我得给自己做一条保护绳索，山核桃的树皮是最好的材料，我在四米多的高空思考着，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我发现了它！它斜站在一座倒“V”形石头山接近山峰的位置，“V”顶的夹角大概在四十度，石头斜斜从山峰的颈椎长了出来，仿佛随时都要滚动！我要赶在它滚下之前认识它，这想法瞬间左右了我，我几乎跳跃着下了树。我前进的路上，两次丢了它，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中，一叶障目时常发生，哪怕你用所有的灵识来照明，一样避免不了阴影重叠！我翻过了两座约一千五百米高的小山，并在接近目标的小山坡上过了夜，月亮西升的时候，隐约一个模糊的圆球立在山上，我在心里默念，今晚千万别掉下来，恋恋不舍的进入梦乡。

欢脆的鸟鸣声中，我揉醒双眼，身旁的篝火几乎熄灭，留下些许火星隐隐约约，在黎明的黑暗中闪烁最后的星星之光，伴着灰烬跌落。我加了一些枯松针和枯枝，片刻，火苗慢慢生长，这清晨的篝火倒像是点燃黎明一样，缓缓的燃烧最后的黑暗，我把七八个山核桃和一些榧果集中在火苗旺盛的地方，借着点滴光亮，采了一把嫰叶，我先品尝了枝叶上露珠的清甜，虽然很少，却开垦了我所有的味觉，甚至每天清晨我等不及阳光的巡视独自行动了！大约一刻钟，我取出了火堆中的食物，裹着嫰叶，享受我的早餐。心里却惦记着那圆圆的石头，盘算着几时到达山顶。

借着微弱的曙光，我出发了。穿过厚厚枯叶堆积的丛林，是一片最高不过三米的灌木林，藤类和寄生植物亲密的拥抱每一棵灌木，如同歌剧裙，并努力让自己的花朵开的更高。我在山脚下发现一眼泉水，它躲在一颗松树的脚下，被松树的弯曲的身躯覆盖了上空，是从我将要攀登的山上流下来的泉水，不知道多少岁月，只有一米深，直径八十公分左右，我可以看到泉水底下的松针和碎石块，周围长满了四叶草和一些不知名的高草，被风吹的东倒西歪，我猜想这附近一定有很多的蚯蚓或者其它水生动物，因为我碰巧发现了山鹬的脚印，清冽的泉水为我补充了足够的水份，我甚至把头塞进水里，睁开眼睛看看泉水下的世界。我攀登的不是很轻松，甚至比不上一只猴子或者麝香鼠，我弄伤了自己的虎口和食指，左脚的大腿和右脚小腿淤青了多处，不过，我的双脚并没有伤到一点，这让我高兴不已。现在，我就这样坐在圆石上，它并非圆的，甚至椭圆都不是，只是顶部和腰部有一条弧线，像拇指和食指伸到极限的角度，是山体的一部分，再过千年也不会跌落山谷,距离山顶有五米的距离，却比山峰更加吸引了我。我用双手抚摸紫青色岩石上的小坑，或者说凹点更合适，它们很光滑，看起来却斑斑点点，你看眼睛和手就是这样分道扬镳，永远存在着分歧，就像，就像你心里说不得时候，舌头却冒出是的音标。天知道，哪一天它们会握手言和。泛红的夕阳洒在石球上，荡漾出蓝白色的重影，它习惯了千百年的岁月，无声无息，安静。我的头发被山风阵阵的吹起，束缚它们的藤条已经松了，极目愿望，山脉横亘，如一条条沉睡的巨龙，我索性松开头发，站在圆石上，对着太阳的方向，放声的歌唱和吼叫，我可以唱出我想象中的任何一个原音或者辅音，用我喜欢的力量，喊出蹩脚的“Ti amo”和“Ich liebe dich ”，当然你得让气流从你的肺甚至更深的地方发出来，就像你打哈欠时呼出气体的感觉，不然你准会撕破喉咙，我不知道我是想唤醒沉睡的巨龙或者让太阳慢一点降落，但是体内冲出一头凶猛的雄狮，精神抖擞，仿佛准备随时从石块上一跃而下，追逐一头狂奔的野猪。远处，传来小声的回音，我猜想山里的松树对我的歌唱一定是不屑一顾。当我最后的大笑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时候，太阳丝毫没有眷恋我的不舍，悄悄的在远山涂抹了一片彩霞，扔下画笔，独自离开了，我要借着月光下山了。

我开始回想我已经走过的那段丛林，它们就像装进我眼里的贝壳和雨花石，我观察了它们的轮廓和美丽，也正是它们的外观吸引了我，可是我并没有考察它们的每一块凸起或者裂纹，是的，我走得太快太远了，甚至我都忘记了我与多少个山峰合影，与多少棵松树和乔木握手告别，与多少条小溪亲吻拥抱后离开，我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有一天突然发现了一大片诱人的野果和蘑菇，提着小竹篮，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森林的中央，彩色的野果和蘑菇不但装满了竹篮也铺满来时的小路，我的双手忙着拨开一片又一片绿叶，甚至忘记了品尝一个红色或者紫色的果子，就这样，不知不觉来到了森林的深处。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我躺在一块长方形石块上，天空中的一片片云彩慢悠悠的从我的上空飘过。“悠闲的人是在凝视上帝的窗口。”是的，现在的我有一些悠闲，我穿着最简单的衣物和鞋子，吃着最简单的植物，我都忘记我多少天没有吃过鱼类，贝类和动物的肉，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一次！自从我踏进这一片海洋，我就被海浪一刻不停的颠簸，它们时而把我掀到山峰，时而又把我扔到谷底，比如现在，它们就把我扔到一块石头上，静静的盯着那扇上帝的窗！ 坦白而言，我什么也没看到！我躺在那块最高最大云彩的怀里，深深的靛蓝在从眼中游离到上帝的窗口了么？我还没有望见上帝的烟囱，我知道，烟囱下燃烧的火焰不但没有熄灭过，甚至比正午最近的太阳更加耀眼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