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光

2013-05-28 23:51 | 作者:散文吧网友 | 散文吧首发

(这是一个女生故事。)

我回去的时候是大风天,蓝色预警,暴将至的样子。我转个弯钻进巷子里,树荫巨大,呼呼的摇晃着,罩着下面排在路边的一辆一辆车。路上有很多年轻人逆着风走,头发吹的扬起来,裙角和衬衫也呼啦啦的。这时候电台放的歌是老狼的想把我唱给你听,在那样凉爽的风里,我觉得我要感动了。

我在一个拐角,找到了她说的那家店。店面很小,碟片竖着插进架子里,看上去数量惊人,加上黄色的灯光,没有足够的明亮让人们清醒,显得外面的风特别没有由来,像是怎么也钻不进去的世界。里面有一张电脑桌,坐了个人,看样子是在看什么电视剧,有一板一眼英语的声音,估计是英剧。我本就慑蹑着,慢慢的走到桌子前,才看见她是哭着的。更不敢说什么话了。但她很快抬起头来,红红的眼眶里闪过惊喜,半天才点了暂停。

这果然是她。我都记得我们在我家趴在黑白电视机前看武林外史时候她哭的样子。我的心口像填满了这个时候的乌云,大片大片的堵在那,也不能像她那样哭的稀里哗啦的。她说你一个男生怎么能哭。我说为什么男生不能哭,她说,我也不知道,反正男生不能哭。

她走出来关了店门,领着我上二楼。上面和下面一样大小,狭长的。靠里边是个小客厅,穿过去就是她的卧室,她倚在紫色的门上让我坐,笑呵呵的。她说她现在就住在这儿,三年了。我说哦,这个地方还不错,有生活气息。她说我也喜欢,又笑了。上面灯亮的很,才发现她现在白的不像话,简直是苍白。

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白,她说,养的呗。

其实她也不用说什么,我也没什么好问的。

她一直就在这个城市里。巨大,市井的城市。她有次给我打电话,告诉我现在她在这里,之后再也没离开。那次她是哭着说的,我说你怎么了,她说没事有点儿想家。而我知道她在十一岁的时候就没有回过家了。我说这么大姑娘了,有什么好想的。别哭了,去吃点儿好吃的吧。那时候我们有好多年不见,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得到我的电话,我在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然后她说这世界上哪有好吃的。我说糖啊。然后就已经在超市里了,举着电话问我大白兔买几包,酸奶那个更好一点,要不要买瓜子,吃薯片会不会太胖。我发誓我并没有说几句话,只是在她结账要走的时候大喊唉我手机呢我手机呢的时候告诉她,在你手上。我也没有告诉她,第二天我是有考试的,就这么陪着她扯了一晚上。

那以后我们常打电话。她给我讲她的男朋友,她那时候住在他家里。她有过很多的男朋友,反正我只记得她讲给我的第一个是一个钱柜老板,不是很年轻,照片上看着还像是个好人,不过看着就很强势。她刚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就在这里打工,这老板挺照顾,后来索性就跟了他。她说,我没有让他养着,我还来上班的。只是干点儿轻松的事儿。

那时候我听她说着,觉得她很有可能就这么嫁了,拥有琐碎的生活和细小的幸福,也够富裕,是她从小就期盼的公主生活。

那时候我刚上大学,放了寒假也不想回去。大家纷纷回家,我自己在宿舍里打了四五天的游戏,几乎不眠不休。睡了一觉起来洗个脸,想着谋个出路,开始联络朋友们,准备在学校旁边搞一个乐器培训班。

那可能是我人生特别神奇的一段时间,因为玩了一学期各门课居然都过了,而我办的班也基本就位,场地、乐器、以及老师都联系的差不多。我怀抱着雄心大志,在学校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溜达。天特别冷,但路灯是漂亮的,我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告诉她我在做的事,她很支持,但是现在想想,她那时候的确不太开心。

她没多久就和那个老板分开了。她没有再同我提过工作的事,打电话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我赚到了人生第一笔钱,谈第一场恋。树下面开始有蚊子,我和第一个女朋友坐在长椅上,说我们的未来,说微妙的生活。天一点一点热的俗不可耐。

那段时候她换了几个男朋友,当我得知的时候是一个酒吧的调酒,她说他很年轻,是爱。我想问问她什么事爱,后来没有说出口。

其实我特别能懂她。当你同一个大到可以当你的年纪的人好了那么久又没有结果,就只能祈祷一份年轻的不管不顾的爱,可能只是他在工作的时候朝她微微一笑,在深的街道上使劲的把她抱进怀里,在她洗澡的时候吧房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垃圾收起来扔出去。我知道,她只是想要这样一个,可能不叫爱,叫生活的东西。

这是比较长的一段感情,我是说相对。她是一个敢,又怯懦的人。我知道她想做公主,做不成也该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她周遭都是这样半途而废的人生,她学不会永恒

这个调酒家里没什么亲戚,父母都没有了,凡事都玩的很大。这段时间她开始吸毒了。并不严重,隔几天去一次club。她坦诚告诉我,在两个月之后。这样的坦诚反而叫我无话可说,像是怕辜负了她的信任一样,觉得不能够劝她。挂掉电话之后才幡然醒悟,怎么能这样,赶紧又拨过去教育她。吧啦吧啦说了好多,她开始没说话,后来很轻的笑了一下。

我只有在那个电话以后,为她怜悯。我的意思是,现在讲起来我有些惭愧,在那以后我慢慢的不记得这样的她了。但是那一晚,我是真的很难过,为她。

以前总是以为,她命不好,但是最后一定会平稳的嫁人生子平淡的活着的。即使她曾经那么难过而无人知晓,即使她曾经不知道生活到底应该以怎样的程序牵强进行,即使她曾经不知道哪怕下一分钟,她会不会还是此时的这个她。

她十一岁的时候离家没有再回去过。我说过的。她是被卖了。这么说也有些欠妥,村子里是这么叫的。她家境很不好,没有母亲父亲是严重的残疾。她从小跟我们一群男孩子玩。那时候她常来找我,要我帮她去捉鱼。我站在溪水里捧着泥鳅,一回头看到她在离我很远的草地上,旁边有一个罐头瓶子,她在河里捧出来一只小蝌蚪。她小时候头发特别黄,营养不良的缘故。但这么看着,还是特别好看。

他父亲把她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养,那人给他家不少钱,至少在当时的她家是不少钱。他两个哥哥在路口送她,看她上了一辆陌生的车。我没有去,可能是因为太小,那时候不知道她走了,很有可能不会来了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过了些天那只小蝌蚪长出了前脚,我突然觉得,啊,原来她可能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她走以后他家里翻修了倾斜的土房,两个哥哥也出去打工。像是终于,有了正常人的生活。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谁也没有。

她走之前向我说,她会过上比我们都好的生活,她说她会接着上学,会吃到村里人都没有吃过的东西,会穿的很漂亮,像公主。那以前她上了三年级,辍学了一年。我五年级,开始上英语课,不能明白execise后面的e怎么这么没用。

可是我知道她没有过上她想的生活。她的养父母把她也送去打工,没能再上学。那地方很荒凉,产煤,缺水。路上也都是煤渣,大块的被人拾走,剩下的铺成了路。她的鹅蛋脸被风吹的通红,手上是煤的黑色。

她终于在那么一个年纪开始苍老。

她每个清晨从集体宿舍走出来,穿着大又沾满油渍的大白褂在工厂的食堂里洗脸,前额的头发打湿了,水龙头的水一滴一滴的滴进盆里,吧嗒吧嗒的,像是哭了。

好久好久以后,我接到她的电话。她哭着问我怎么戒毒。

那个调酒师有了新欢,她又开始寻求新的码头。那之前她们吵得很凶,她跟我说,她把她推到了然后摔碎了的酒瓶子头扔到了他脖子上。我都能听到她的颤抖,像是三九天气站在街口上。她说她怕她死。我半天说不出什么来,这事儿过去挺长时间了,我就只能开玩笑似的说,你也怕坐牢啊。她说,不是,我是怕他死。

那以后她的男朋友还是没有少,我也没必要一一说出来。她吃很多药,为了戒毒。然后变得又黑又瘦。停了药以后精神才慢慢好转,跟我说话的时候元气也充实了。

大约三四年吧,她才安顿一些。开始在这家店里做服务员,店主常年不在,她帮着照看经营,倒像是尘埃落定的生活。这时候她没到三十,照片上看起来也挺年轻漂亮,只是说起话来像是个老人一样,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也对什么都没有那么大的热情,淡的像白开水。

到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再那么多话,爱笑,但是不愿多说一句。我在她的客厅里坐着,也看不到窗子,不知道外面怎么样。我说你都能看英剧了?她说又不是没有字幕,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原本想说的是我说的就是你的汉字水平,但突然说不上什么来了。

我说你给我推荐几张碟吧,要过几天再去单位报到,没事干。她笑嘻嘻的连跑带跳到楼下,拿了好多碟片给我。我付了钱,说改天再来。她本以为我是要租的,有些吃惊,眼睛里充盈着活着的气势。

我在她眼中大片大片淡赭色的光里,看到了她毫无城府的故事,像是什么都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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