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

??一????他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年，他九岁。??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母亲将熟睡的他叫醒。??他揉了揉眼睛，就看到母亲脸上的泪珠和满满一屋子的人，以及被摆在桌子上的父亲的尸体。??父亲的脸色苍白如纸，病魔使这个男人丧失了原本强悍的生命力，他像是一棵早夭的树一般慢慢枯萎，为自己的生命划上了并不完美的句号。??他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这是他少有的姿态。在患病的这些日子里，他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而莫名其妙地发很大的火，整个人像是一个蘸了汽油的棉球，一点就燃。??母亲和他是他发泄怒火的对象，他时常打骂他们，然后一个人边抽烟边生闷气。??可能是因为患病的原因，他变得多疑起来，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包括他和母亲。总是觉得他们正在酝酿一个大阴谋，要害死自己。所以，他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从未有过任何懈怠。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死，对他而言只是一种我解脱，对别人也一样。????母亲叫他跪下，他木讷地照做。大脑一直处于一种极度模糊的状态，似乎各个环节尚未完全苏醒过来。??他看着安祥的父亲和满满一屋子的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充盈在心里，像是周围的人声和空气被抽离一般，只剩下他自己，以及死寂的黑。??就这样，在母亲的咆咽声和众人的喧嚣里，天色渐渐地发白了。????父亲的死并未给他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因为和他的关系本来就很淡很淡，和他之间的唯一联系，可能仅仅只是一屋血缘关系。而他的离开，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打骂他的人而已。????二????初二那年，她转学到他所在的班级。??那天的天空一直都是阴沉沉的，让人提不起精神。当所有人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时，班主任领着她走了进来。??她的出现像是给阴暗的教室打上了一束明亮的光，一切都亮堂起来。??原来那些把头埋在桌子上睡觉的男生一下子清醒过来，在班主任说了句欢迎新同学后使劲地鼓掌，亡图通过这种方式来引起她的注意。??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淡然的微笑，像是笼罩着一屋柔和的光。??他缓缓抬起了头……时间在那一刻突然静止。没有鸟语，没有花香，没有欢声，没有了一切……似乎偌大的天地间，唯独剩下了他和她。??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她的出现照亮了他黑暗的生命。他的生活中不再是漫漫的黑暗，终于也有了亮光的出现。????班主任给她安排的座位刚好在他前面。所以，他常常在上课的时候，望着她美丽的背影发呆，或者一个人痴痴地傻笑。??他知道，当他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整个世界就已经沦陷了。他沦为了她的精神囚徒，从此再也做不回自己，为她的一举一动而牵魂动魄。??而她呢？漂亮优秀，仿佛是一个异国的公主。他在她的面前没有任何的底气，总是在她转过身跟他说话的时候，飞速地低下头，以此来掩饰他的脸红和慌乱，他甚至担心她会听到他的心脏如同擂战鼓一般的突突跳动。??他知道，他太过平凡，他不是她的王子，也不是她的仆人。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是一个在几年后指着照片却叫不出名的人。或许她甚至会怀疑，曾经所在的班级里，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吗？????三????十二岁那年，家乡突然发大水。??大水淹没了所有的庄稼，所有的牲畜。他在漫及腰部的大水里，翻了两座山，花了一天一夜，寻回了家里的那头老黄牛。??回来时他的身上满是泥水，腿上被树枝划破的伤口在洪水的浸泡上早已没有了任何血迹，翻出白花花的肉来。伤口早已麻木，没有任何痛感。??几天后，因为没有及时清洗保养，伤口感染，四周的肉开始溃烂，冒出黄色的脓水来。??他在寻来牛的当天下午，没有吃任何东西，躺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木床上，睡了过去。??家里除了母亲外，还有一个三岁的弟弟。所以，每天他除了帮母亲做很多很多家务外，还要照看弟弟。小家伙特别淘气，如果不小心摔上一跤就会哇哇大哭。这时母亲就会冲出来，不由分说把他训一顿，偶尔还会甩他两耳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如同一棵生长在阴暗沼泽里的不知名野花一样，成长起来。??只是，越来越感觉自己身处的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坚固的牢笼。越来越有了想要逃出去的欲望，想要离开这种压抑的环境，去过平静的日子。????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夜里，他起夜上厕所时透过母亲卧室的门缝看到了毕生中最为羞耻的一幕：一个男人正爬在母亲身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动作活动着，而母亲，除了不断地扭动着自己的腰肢时，还发出阵阵的呻吟声……??他只觉得异常羞耻，跑进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关上了门。禁止自己去想这无耻的一幕，可那些画面却源源不断地从脑子里冒了出来。??他突然感觉到特别无力，顺着门慢慢滑倒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进臂弯里，无声地哭了起来……????四????睡不着的夜晚，他就窝在床上自慰，享受那片刻的欢愉。??那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尚未完全死去。他讨厌这样无耻的自己，觉得自己跟母亲没有什么两样，总是在一次次结束后不停地自责。却又无比地贪恋那短暂的欢愉。??有时候，甚至感觉自己的手像是不由控制一样，会慢慢朝小腹滑下去。??他恨自己，就像恨母亲一样。有时候，他恨不得杀了自己，让自己获得解脱，也让母亲获得解脱。??他就像是吸食毒品的人一样，沉溺于某种事物中去，无法自拨。??他一点都不喜欢自己。????可是，自从她的出现后，他的生命出现了转机。??他是一个魔鬼，而她是一个天使，她的出现拯救了他。他不再沉溺于那片刻的欢愉中，他不再陷入沉沉的黑暗中，他开始变得有自信、乐观起来。他不再对一切都抱以仇视的态度，开始试着去接纳这个世界，成为这个世界里面不起眼的一分子。??他深深地爱上了她，甚至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生命，只要他需要。??他的成绩开始下滑。因为每节课上，他都在盯着她的背影发呆，想象着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他明白，自己再次陷入了进去。????五????初二那年的暑假，他跑到一个建筑工地去打零工，每天干着十分苦的活，一天下来手掌能磨起好几个血泡，但是他不在乎，他决心要用自己挣来的钱给她买一件礼物，然后再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喜欢。??他在建筑公司干了一个月，用自己挣来的钱给她买了一条精致的项链。他觉得那条项链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如果把她比喻成灰姑娘的话，那么那条项链就是她的水晶鞋。??等待的过程是焦人的。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缓慢漫长，过一天就像是过一年一般。??终于盼到开学，他兴高采烈地拿着精美的礼物前去报道，却得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再次转学了。??她的离开抽走了他身边所有的光线，他再次陷入到那些沉沉的黑暗当中。每天晚上，他都会看着那条项链呆坐很久，不说一句话，像是丢了魂一样。??他想起了曾经在杂志上看到的一句话：破牛仔裤怎么可以和晚礼服站在一起，我的破吉他怎么能与你的钢琴合奏。??他和她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中间相隔的岂止千万？??他是邪恶的魔鬼，她是圣洁的天使。两个世界的人，又怎么可能拥有同一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