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

2017-06-24 10:38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七月底,大暑,骄阳似火,一路向西,向西,再向西,过张掖,过嘉峪关,过瓜州,直奔敦煌。

风景则变得越来越单调,过张掖时,公路两边还有大片的农田,还有依稀的村庄,还有村庄里稀疏的白杨,还有连绵不断、白皑皑的祁连山,等过了嘉峪关,天地呈现出一种地老天荒般的混沌,放眼望去,满目皆是土黄色的沙砾,铁锈色的小山。沙砾中当然有植物,像芨芨草,梭梭草,沙棘等,一蓬蓬,一簇簇,紧紧拥抱在一起,根则吸附在一小块一小块的沙丘上,灰扑扑的,与沙砾融为一体,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在骤然而起的漫天沙尘中,卑微而又顽强的苟活着。

比植物更顽强的还有人,一些筑路工人,就在这样的酷暑高温下,身着长衣长裤,脸上裹着头巾,一丝不苟的忙碌着。千里荒野,一马平川,没有一棵树的阴凉,没有一处遮挡物,阳光就那样直直的照射下来,汗如下,又瞬间蒸发,皮肤上只留下星星点点的盐渍。

路过瓜州服务区时,客车稍作停留,下车伊始,沙尘暴不期而至,强劲的风刮得人几乎站立不住,脸被裹挟着沙尘和高温的风打得生疼,惶惶的、快速的逃进服务区。与我们一样狼狈的还有几个骑自行车的驴友,他们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精瘦,干练,穿紧身运动服,头戴白帽,背挎双肩包,车后座上还固定着行李。

这样的驴友,我一点都不陌生,七八月份的川藏线上,到处是他们的身影,三五成群,络绎不绝。但那里是藏南最美的地方,那里有高山峡谷,有溪水潺潺,有野草花香,有白云蓝天,那里移步换景,那里风景如画,即便是我,都想下车与他们同行。可这是在严酷的大西北啊,这里是河西走廊的西头,气候干燥,高温多风,景物是单调的土灰色,黄土连天,视线内看不到生命存在的痕迹,在这样的路上骑行,不具有苦行僧的精神,修道者的毅力,绝佳的身体素质,万难坚持到底,对他们,我怀着满满的敬意。

后来查阅资料,发现瓜州大风是常态,这里号称“世界风都”,一年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刮着7级以上的大风,极端天气下12级大风也常有,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中诗曰“轮台九月风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放在这里也非常合适。

其实刚看到“瓜州”字样时,我脑海里首先出现的是一副江南的情景,王安石的“泊船瓜洲”有云,“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没想到此“瓜州”非彼“瓜洲”也,一个三点水之差,自然风物竟有天地之别,瓜州就这样不期然的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下午四点多钟,终于到达了敦煌,先是路边有了零星的白杨,接着有了零星的农田,农田里有稀稀拉拉的玉米,后来就看到了简陋的农家院,看到了三三两两的行人,看到了过往的车辆,再往里走,就有了街道,有了楼房,有了绿化的行道树,等看到市中心一座飞天雕塑时,敦煌终于到了。

敦煌城不大,横竖几条主街,街道两侧是错落的楼房,楼房大多三五层,各种店铺倒也应有尽有。道路多为双向四车道,路面整洁,只是绿化一般,在这里几乎看不到灌木和草坪,主干道两侧多是杨树和柳树。这并不奇怪,敦煌四面被沙漠包围,是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年降水量只有三十几,而蒸发量却到了两千多,水在这里是最宝贵的资源,所有的绿化都需要人工浇灌,耗水量大的草坪当然不在考虑之列。而且,即使是杨柳,这里的也和内地的不同,我们常见的杨柳开枝散叶,摇曳舒展,有一种生命的柔软和蓬勃,而这里的杨柳,叶子细小、稀疏,枝叶紧紧贴着树干,像是婴儿害羞一般,紧紧依偎在母亲的怀中。并且因为饱受大风和沙尘肆虐,枝叶的颜色已变得黑绿,灰黄,像一个过早衰老,神情委顿的中年人。

敦煌在历史上非常有名,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驿站,西汉初年曾一度被匈奴人所占领,汉武帝时代,大将霍去病横空出世,锐不可挡,将匈奴人彻底打服,此后,敦煌便收入汉朝的版图。后来,朝代更迭,战火频仍,这里几经易主,唐朝时的吐蕃人,宋朝时的西人,元朝时的蒙古人,都曾经暂占领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扰扰两千年,如今,曾经的风流人物早被雨打风吹去,反倒是敦煌这座小城依旧风轻云淡的伫立在祖国西北边陲,正所谓“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天的敦煌小城是沉寂的,安静的,游人都去了莫高窟,去了鸣沙山和月牙泉,当地人碍于高温的炙烤,也大都躲在室内,只有等夜幕降临,暑气消退后,他们才纷纷从房间走出,享受一天中难得的清凉。于是,街上逐渐有了行人,有了商贩,有了车辆,有了沿街叫卖的声音,有了扎堆围观的人群,小城仿佛刚从睡中苏醒一般,也才有了生机和活力。

来之前上网做了做功课,知道敦煌最有名的夜市是沙洲夜市,靠近商业区,位于市中心黄金地段,据说,那里有啤酒和肉串,有雪山驼掌和丝路驼峰,有烽火羊排和大漠风干鸡,光听这名字就足够优惠,因此,七八点钟,尽管外面仍然天光大亮,我还是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敦煌比内地晚了两个时区,此时的七八点也就相当于内地的五六点,太阳依旧高悬,阳光依旧炽烈,刚刚经历了一场沙尘暴,空气中还飘动着浮尘,天空呈淡淡的灰黄色,

沙洲夜市规模并不大,一排平房而已,平房有十几个门头的样子,大都以面食为主,例如驴肉黄面,羊肉焖饼,敦煌臊子面等,其中,又以驴肉黄面最为出名,据说“细如龙须,长如金线,香味溢口”,中午我曾经品尝过,感觉不如陕西油泼面,也不如兰州拉面,面过于细了就失去了筋道,而且打着驴肉的幌子,却没吃到几块货真价实的驴肉,因此,对这道名吃产生了怀疑,但也可能我吃的并不正宗,被人偷工减料了,真正的驴肉黄面非常好吃也未可知。

其实,我最想吃的就是大大的肉串,最想喝的是冰镇啤酒,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生日年年过,在敦煌过却有格外的意义,但环顾四周,所有的小店都人满为患,挤挤挨挨;大排档也有一两家,但热浪滚滚,浮尘满面,人往那里一坐心浮气躁,哪有喝酒的情调;又找了家高档点的饭店,同样是人声鼎沸,喧嚣杂乱,彻底死了心,大概敦煌这个小城,每年这个季节很难找到一处安静之地吧。

好在敦煌还有水果,都说新疆的葡萄好,晶莹如珍珠,碧绿如翡翠,皮薄肉嫩,汁多味甜,但敦煌的也不差,岂止是葡萄,敦煌的西瓜也好吃,个大味美,甘甜如蜜,而且沙瓤的居多,刀一碰到立刻裂口,让人垂涎欲滴。敦煌与新疆接壤,两者地理环境极为相似,都是沙质土壤,夏季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所以特别适合瓜果生长。还有一种水果叫“李广杏”,号称“敦煌水果之王”,我原以为能够封王个头肯定不小,没想到只是核桃大小,颜色金黄,油光鲜亮,吃起来味道也还算不错,但若称王就有点过了。

一顿非常期盼的生日大餐被几种水果取代了,多少有些郁闷,但想想也就释然了,如果胡吃海喝一顿,和往年又有什么区别,可能这正是敦煌要给我留下的特别印记吧。

夜深了,小城依旧喧嚣,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正在享受这一天里难得的清凉,信步走在小城的街道上,我忽然有一种不真实感,恍然若梦。一千多年前,这里是印度文明,伊斯兰文明,基督教文明的荟萃之地,无数来自中亚细亚,欧洲的商旅经过茫茫戈壁,九死一生后,会在这里做短暂停留,休养生息,他们带来了不同的文化,也带来了这里的繁荣。透过这无边的夜色,我仿佛看到他们当年那狂欢的身影,看到沙漠上燃起的篝火,看到飞旋的胡旋舞,听到悠扬的胡琴声。

对于他们来说,来到敦煌就相当于安全上岸,东望长安,已似乎隐隐可见, “北出长城古塞边,荒松落日少人烟,隔河又是河西地,过的敦煌是酒泉。

悠悠千载,斯人已逝,“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来自沙漠里的风依旧干热,天上的星星依旧璀璨,只是,敦煌已经不是那个敦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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