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塘——故乡那些不太遥远的记忆之二

大雅塘

——故乡那些不太遥远的记忆之二

村子的中间有一汪清池，村人称之“大雅塘”。那是一口有四、五亩见方的池塘，呈葫芦状，又如一个巨大的砚池。池塘近葫芦颈的地方，离岸四、五米有一块巨大的生根石头，即使是池塘放满水的季节，也总是露出水面一截。开春水暖时节，可以看见许多蟾蜍巴到石头壁边，鼓起嘴巴“呱呱”唱歌，还爬上石头面上，互相嬉戏缠斗。不几日，石头周边的水面上便有了逗号一样的小蝌蚪，在清澈的水面上游来游去，与池塘中的小鱼儿欢快的打着招呼，在游来游去中慢慢长出四条腿，褪去尾巴，变成了小青蛙在水中纵情跳跃。炎热的夏季，贪玩的儿童把衣服脱得精光，跳进池塘水中游上石头的面上，做着各种各样的姿式，把石头当作跳台，鱼跃进水中，欢快的游水嘻乐。累了，就爬上石头，任太阳的紫外线把光身晒成泛光的棕黄色。

池塘靠北的边上，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是叶子很细碎很密实的小叶榕。榕树的根须一边紧巴在靠近魁星楼前空坪的边坡上，一边则像虬龙般吸进了池塘的水里。榕树很古老，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下的，据说是老祖先来到这村的时候就种下了，要是能够保留到今天，怕也超过一千岁了呢！树根似虬龙，上面有许多斑驳的鳞片，有朽了的树洞，还有寄生的马骝姜。树干很粗，靠地上那边的树干明显往上长，显得高大挺拔，而靠池塘那边，则横着生长，伸出去老远，把池塘都遮盖了半边。密密的榕树叶遮住了阳光，像一把巨大的太阳伞，荫蔽了大半边池塘，成为鱼儿、鹅、鸭和水牛憩息的乐园。

夏秋季节，榕树上结果的榕籽渐渐变红、变紫，在秋风的轻拂中不时“叮咚”坠入池塘水中，引来了觅食的鱼儿张开圆形的嘴巴把甘甜的果籽吞进圆滚的肚子。曲项的鹅儿与扑着翅膀滑水而来的鸭子抢食那刚刚掉落还未沉入水底的榕籽，一幅饱食满足的样子。调皮的小孩攀爬上树干，采摘着树上坠满枝头的榕籽，不经洗净，就大把塞进嘴巴，待吃得满嘴乌黑时，便沿着横长的树枝爬到池塘的中央，纵身跃进清澈的池水中，欢快游几个来回，直到累了或者大人呼唤回家吃饭，才不情愿的走上岸来。

榕籽纷纷掉落进池塘之后，风更凉了，水也慢慢变得沁凉，孩子也不再攀爬树干跳进池塘游水。榕树细碎的叶子便随变凉了的秋风纷纷飘落，落在根脚，把榕树的虬麟和朽了的树洞塞满、遮住、铺平，地上成了一方绿的绒毯。那些飘落水中的落叶，则随风荡漾，像一叶细小的轻舟，往四面散开，最终泊回了池塘的堤边。

池塘最热闹的季节还是冬季，准确的说，是在农历过年的前几天。经过一年的放养，大雅塘的鱼儿在饱尝了秋天榕树籽的甜美味道之后，长得肚圆脊厚，该到了捕捞的季节了。那时候还是生产队，池塘的鱼儿是集体的，是村子里所有村民都有份儿的。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每年最盼望的是过年能够吃上大雅塘肥美的鲜鱼。于是，每到即将过年的时候，村里便安排年轻人放水、捕鱼。

池塘呈锅底状，中心很深，池塘放水口尽管挖低把池塘中的水排了很多，但到了池水还有一半时，再也放不出了。于是年轻人不知道从哪抬来水车，轮流车水，连续几天，才能把池塘余下的水抽干。水车是一条长长的用木板做成的水槽，一头放到池塘的水中，另一头装有轱辘，轱辘上配上木制的龙骨，一齿一齿连接起来，轱辘两边安装有脚踩的转把，左右两边的人一上一下用力踩，龙骨便转动起来，把池塘中的水从塘里赶到水槽，再通过龙骨的齿板把水刮到高处的轱辘一头，流出池塘外面的水沟。水车的龙骨很笨重，特别是泡过水之后，与水槽的摩擦变得生涩而卡顿，不是生猛的年轻人，踩不了几个轮回便气喘连连，腰酸腿胀。这是一门重体力的技术活，踩的人要用力均匀，且要协调，动作一致，否则往往带不动龙骨转动起来。

车水的日子里，每到放学，孩子们便拥到池塘口，看村子里的年轻人踩水车车水。水车随着年轻人有节奏的踩踏，龙骨飞转起来，池塘里的水便哗哗被抽上来，池水也渐渐见低，见浅，不时见露出背脊的鱼儿在淤泥中翻腾，尾巴甩起飞溅的水花、泥花，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待池塘的水干得差不多了，大人们便下到锅底似的池塘中，从泛着油光的淤泥中将露出背脊或者翻着肚白的鱼儿一条条捡进箩筐、水桶，抬到祠堂前的坪子，登记，分发。于是，家家户户，在过年时便可以分到一两条大雅塘的鱼儿，有草鱼，有鲤鱼、有鲢鱼，有鲫鱼，也有鳙鱼……

所有的鱼儿捞尽后，“锅底”的淤泥被捞上干水的岸边，凉了整整一个冬季，到开春开裂成块时，用人工一担担挑到田里，成为开春育秧的上好肥料。

后来，水车退出了历史舞台，取之以代的是抽水机，抽干池塘水再也不用年轻人费力的踩踏那龙骨轱辘了。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池塘承包给了私人养鱼，过年放水捞鱼家家户户分鱼过年的欢快场面也就一 去不再复返。

再后来，池塘边的大榕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不是枯死朽掉，而是村人自己砍掉的，说是遮挡了祠堂的风水。那块从前孩子们游水憩息的大石头也给砸碎毁掉。承包给了私人养鱼的池塘，没有了榕树籽的滋喂，鱼儿也不再肥美，养鱼人为了鱼儿快快出塘，不断往池塘里播撒饲料，加上村子里人们建新房，废弃材料的随意填埋将池塘的进水渠道堵塞，池塘里的水不再流动，成为死水一潭，久而久之，水质变黄变绿，每到炎热的季节，经常有鱼儿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与不小心掉进塘里淹死的小鸡、垃圾浮在池塘的角落，散发出阵阵难闻的腥臭。而池塘里的淤泥，自从承包给私人养鱼之后，再也没有清淤过。

去年，村里一个在外地工作退休了的老领导回到村子里，号召大家集资清理池塘，我带头捐了三千元，所有村民，不管在外面工作的，还是在家里的，都各尽所能捐了资，结果花了几十万元，对池塘彻底进行了一轮清淤，给塘边镶上了石头栏杆，还重新给大雅塘引来了活水。

活水汩汩从村后的山溪流进池塘，也投放了一批红色的观赏锦鲤，闲时，老人、小孩依着栏杆边，撒撒饲料，逗逗鲤鱼。栏杆很豪华，光洁亮丽，人依在栏杆，身子倒影在水中，斜阳夕照，反射在池塘面上，波光闪闪，金漪粼粼，但池塘的水总没有我们小时候的清澈透明，那水面，总是泛着浑黄的颜色，看不透底，见不到飘浮的树叶，也难见鱼儿翔游的身姿。池堤用石头镶砌得很光滑，且用水泥勾过缝隙，堤上原先的石头铺起的小路扩宽降低，铺上了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亮闪闪的。大榕树砍掉后，沿池塘边好不容易长大的苦楝树、春芽树和桂花树也砍掉了，整个池塘变得光溜溜的，还安装上了象城里一样豪华的路灯。沿池塘一圈围起的栏杆杜绝了晚归的水牛下去泡身净体，可那些刻意保护的措施总使人觉得池塘没有了从前的灵气，大人们也不敢放心地让自家孩子跳入池中游水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