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中)

2017-09-11 13:53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高一上学期末,快到新年的时候,学校组织季十公里越野赛,全校七八百号人悉数参加,男生先跑,女生随后。发令枪响后,我自信满满跑在前面,两公里过后,觉得胸闷气,心跳如鼓,恶心欲呕,随后就越跑越慢,眼看大部队纷纷追上并超过我。一会,女生的队伍也赶了上来,并渐行渐远,有心软的女生还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我深感耻辱,但却有心无力,等冲线的时候,往后看了看,只剩几个老弱病残了。

这一幕深深的刺激了我,转过年来开学以后,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跑步,陪跑者就是小刘。从部队营房北门到北边309省道大概两公里多点,中间有个岗楼,士兵全副武装,昼站岗。我们俩从北门开始跑,跑到309省道折返,到了岗楼的时候开始冲刺,坚持了将近一年,眼看着站岗的士兵从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还冻得哆哆嗦嗦,到穿着轻薄的衬衣仍然热得大汗淋漓,彼此熟络得都熟视无睹,以至于每次跑到岗楼这里,他们会起哄般给我们俩喊号子。来年再参加学校冬季越野赛,我跑进了前五十,现在想想,也多亏了小刘,要是没他的陪伴,我一个人死活坚持不下来。

天天热的时候,我们俩会去南边大沙河游泳。出营房南门,过胶济铁路,前行不远是一条季节河,冬天河床裸露,卵石遍地,两岸枯枝败柳,荒草萋萋。河床中间被挖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沙坑,如同疥疮患者头上的疤瘌。夏天几场一下,河床上慢慢蓄满了水,有不少农村的半大孩子在里面游泳。我们俩一般中午头过去,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在岸边灌木丛的掩护下,换下衣服,钻入水中。说是游泳,我是连狗刨都没学会,只是在水浅的地方泡着,享受水带来的一丝清凉,小刘兀自一人在我前方不远处游着。

有一次,看他游的滋润,我也有些心动,试着往河床中心挪动,刚走几步,噗嗤一下落入坑里,眼看着水就要没过头顶,我惊恐起来,大声喊叫,接着呛了几口水,身子使劲的扑腾,小刘发觉了,赶紧游过来,把我连拉带拽拖上岸,我惊魂未定,大口的喘着气,回过神来后,说什么也不再下水了。从那以后,我是见水就怕,有时和朋友去海边游泳,哪怕是在一米深的地方漂着,腰上也要套个救生圈,一旦脚不着地,立刻如同世界末日一般,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

在我们那个部队营房里,还真淹死过好几个小孩。有一次营房附近的小学组织学生去水库游泳,不知怎么,一个小女孩就淹死了。她大概是五六年级的女生了,正是豆蔻年华,身体开始发育,乳房小巧,皮肤白皙,浑身赤裸,躺在地上,带队的女老师在旁边哭得和泪人一样,大概心里悲伤和恐惧并存,不知怎么面对小女孩的父母。一朵鲜花还没开放就这样悄然而逝,令人心痛不已,从那以后,学校的老师再也没组织过集体游泳。

冬天到来的时候,生活开始变得无聊,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冰棱子常年挂在屋檐下,一尺多长,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臃肿得像大熊猫,晚上除了猫在家里写作业,似乎哪里也去不了。

有一年冬天,小刘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把气枪,我们俩的生活顿时丰富起来。晚上,小刘扛枪,我拿着一个三节手电筒,去军营内外的大树上扫荡。冬天,树上木叶尽脱,只剩下嶙峋的主干和疏朗的树枝,麻雀蜷缩在枝杈间,只露出一个小脑袋,被手电筒一照,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飞,直到枪声响起,铅弹打得周围树枝刷刷作响,这才感觉大祸临头,扑闪着翅膀逃命,我们俩一开始枪法并不好,忙活一晚上也打不下一只来。后来无意中得知炮库有蝙蝠,傻乎乎的特好打,我们俩便转移阵地。

我所在的部队是个加农炮团,加农炮属于火炮系列中口径最大,射程最长的,相应为大炮修建的库房也很高大。炮库在营房的南边,一溜平房,钢筋混凝土结构,拱形门,中间相通。炮库进深有七八米,高五六米,宽阔,敞亮,进去有种冷飕飕的感觉。蝙蝠晚上睡觉就贴在北边的墙壁上,身体展开,远看像一片树叶,目标大,比起麻雀只露个小脑袋,确实好打多了,只要手不抖,一枪一个。蝙蝠落地没有声音,轻飘飘的,好像还在空中飞翔,但样貌极丑陋,三角形的小脑袋,似鼠非鼠,看多了觉得很恶心,很快便兴趣索然。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俩每晚孜孜以求,勤练不掇,射击技术精进,基本上手电筒一照,枪响落。但麻雀打多了也有麻烦,扔了可惜,吃起来费劲,这小东西身上净骨头,十个麻雀剔不出二两肉来,炸着吃又太费油。后来,感觉自己杀生太多,我便不再摸抢,没了我,小刘自己也没了兴趣,很快把气枪还给了人家。再后来,大学毕业后认识了济南警官学校射击教练徐胖子,徐胖子平时很谦虚,一喝酒就吹嘘他射术精准,我在心里冷笑,真要比试一下,这厮未必能比得过我,没见小时候玩弹弓的许海峰都玩成奥运冠军吗?高手都在民间。

小刘是个兴趣好非常广泛的人,但凡有新生事物,总想尝试一下。

八十年代初,国家的农村政策比较给力,有一部分人先富了起来,杀猪的秃头中年汉子老宫就是其中一例。富起来的老宫别看长相颟顸,人却很赶时髦,买了全村第一辆摩托,最早的那种,外形单薄,功能单一,最高可以跑到六七十迈,再快就要散了架,浑身哆嗦,噪音比拖拉机还大,饶是如此,这已经是那个年代最高档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堪比现在的宝马奔驰。老宫和小刘交好,经常托小刘买点紧俏商品,小刘去买肉时他也帮衬点,俩人王八看绿豆,很是对眼。老宫买了摩托车以后自我感觉良好,走到哪骑到哪,到小刘这里来不过两分钟的路程,老宫也要显摆一下,只要远远的听到那种哒哒的声音传来,肯定是宫大叔他老人家驾到了。

有一次我在服务社玩,老宫踩着风火轮来了,小刘一看到摩托车,人立马兴奋,班也不上了,夺过老宫手里的车钥匙,就要带我出去兜风。老宫心疼他的爱车,但对小刘又有些无可奈何,两人平常经常你推我搡,称兄道弟,谁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这会只好讪讪的的站在柜台外面替他把门。我坐在车后座上,耳边享受着比机关枪响还要剧烈的噪音,鼻子里闻到的是比花香还要迷人的尾气,身体经受着堪比足疗店小姐一样的按摩,十几分钟后,实在忍受不了那一股股扑鼻的黑烟,我对小刘说,停,停,歇一会再走。

小刘知道坐在后面的滋味不好受,干脆把车子交给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操作要领,让我自己骑着过过瘾。我对车不敢兴趣,本想拒绝,可架不住小刘热情,根本不给我推却的机会。我的前方是个很陡很长的下坡,本来不需要加油,可是我第一次骑摩托车,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就动了油门,车本来自由滑行的很平稳,被我这一加油,兀的一下飞了出去,我大恐,吓得吱哇乱叫,路上行人纷纷为之侧目,躲闪。幸运的是,那时的路都是沙土路,为了保持路面的平整,养路工经常往路上洒沙子,沙子堆得很厚,车轱辘被厚厚的沙子箍住,速度很快就降了下来。事后,小刘埋怨我笨得要死,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我也觉得有些丢人,惊慌之下,居然连刹车都忘了,不像一个爷们所为,但从那以后,我对摩托车便没了兴趣。

九十年代中期,摩托车已经渐渐普及,我周围的朋友人手一辆,家庭情况好的买雅马哈,一般的买野马,最不济也弄个玉河、木兰骑骑,但我毫不动心,还是骑我的大金鹿自行车,再过几年更是一步到位买了汽车,今生注定和摩托车无缘。

一段时间过去,小刘又对指挥连那台绿色军用三轮摩托发生了兴趣,没事就和开车的小李厮混在一起。小李家是邹平的,和我们县搭界,算是半个老乡,为人活络,做事麻利,很得领导赏识,经常派他开着外出办事,小刘有时跟他去县城,坐在挎斗里,被小风一吹,那感觉就像巴顿将军坐在吉普车里行驶在北非沙漠中一般,很是拉风。跟车的时间长了,小刘对操作也熟悉起来,加上不耻下问,在小李的点拨下,很快就掌握了驾驶要领。

有次,小李外出办事回来,把车停在门口,顺道来服务社买点东西,那天我恰好在那里,小刘见状,非要给我显摆一下他的驾驶技术,和小李要过钥匙,带我去马路上溜一圈。说实话,坐这个三轮摩托比坐老宫的风火轮强太多了,那就是奥迪和奥拓的区别,不但平稳,速度也快,风声过耳,乱云飞渡,两边树木纷纷下,不尽行人滚滚来。兜了一圈,我们俩都非常惬意,心满意足,最后,回到到服务社的院子里。

如果事情就这么平稳结束,那是一个非常圆满的结果。但小刘非要给我展示一下弯道急停的技术,最佳效果是车兜过一个圆弧,陡然横在服务社门前,纹丝不动,如话剧舞台上演员谢幕前的造型。但没想到事与愿违,乐极生悲,拐弯拐得急了一些,速度快了一些,急刹以后,车重心漂移,一下翻了过来,小刘横着飞了出去,我则被挎斗倒扣在下面。小李在服务社里正气定神闲的看着报纸,先是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轰隆一声,出来一看,大惊失色,赶紧喊人把摩托车掀开,我除了落地时头被砸了一下,有些晕乎乎的外,其他地方倒没受伤,但受此惊吓,人已是面无血色,两眼失神。再看小刘,前额和胳膊分别被戗去了一大块皮,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人也有些发蒙,站起来时头重脚轻,踉踉跄跄,料想他落地时是以标准的狗吃屎的姿势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倒是三轮摩托车不亏是军用的,完好无损。

后来看二战电影《虎口脱险》,里面有非常搞笑的一幕,德军骑着三轮挎斗摩托车追赶游击队员,路过一个三岔路口,摩托车撞在电线杆上,三轮变成了两轮和独轮,摩托车和挎斗分开,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驶去,每次看到这里,我都会乐不可支,都会想起自己当年被倒扣在车下那心惊胆战的一幕,只是以前的惊险早变成了温馨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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