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

油菜花开遍野香，春风十里共霓裳。

谁知昨日曾霜雪？更为明天入榨坊。

三月的江南，又到了一年一度油菜花开的季节了。

初时，先是几朵零星的小花胡乱地开着，好像是在试探春天是否真的到了。大多数行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油菜花的先头兵已经来了，或者不经意的瞥见了也权当没看见，更不会在意那几棵并没有完全开放的菜花散发出来的淡得几乎闻不到的幽香。他们也许是觉得这和自己没有关系，没必要去在意；也许是觉得还没形成气候，没什么可关注的；也许是觉得春暖花开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必大惊小怪？只有真正的农夫，第一次在自己的田头看到油菜花开了的时候，才会有一丝小兴奋。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农夫。

对童年时油菜花初开的印象，源于小学时某个春天的一次中午饭时父母的对话。

“田里油菜花开了。”父亲边吃饭边有意无意却又稍露兴奋地说了一句。

“开的还好吗？”母亲接着问了一句。

“现在刚开，还不多。”

“哦，应该也能看出一点吧？”

“不过看起来花苞挺多的，感觉今年收成会好一点。”

“那就好！”

听着父母的对话，忽然觉得上学路上的油菜好像也开花了。再上学的时候经过那片油菜地时，就故意停下来看了一下，“真的开了。”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突然觉得春天真的到了，本来觉得有些料峭的天气好像一下子也略微暖和了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上学路过总会注意一下菜花开放的情况。

“又多了几棵。”

“又多了。”

……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天气也越来越暖和了。期间夹杂着几场知时节的春雨的滋润，终于，油菜花开始连成片了，尽管还很稀疏，但花香开始稍微浓郁了，也有蜜蜂和蝴蝶开始飞来了。于是，小伙伴们上下学路上的乐趣开始多了起来，抓蜜蜂就是其中之一。

蜜蜂轻盈灵活，且尾部有刺，会蛰人，比较危险。但是男孩子胆子大，不怕，待蜜蜂停栖在菜花上专心采蜜时，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慢慢地靠近，然后快速一抓就抓住了。当然更多的时候当手指靠近时，蜜蜂就发觉飞走了，成功的机会也就十之一二。即使抓住，也有可能一不小心被蛰一下。蜜蜂辛辛苦苦所采花蜜，自己只是享用了很少一部分，其余则全部收于腹部，准备带回蜂巢集中上交。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男孩子抓住了蜜蜂，通常不会轻易放走，往往会施以酷刑，就是把蜜蜂腹部撕开，将那如露珠般大小的一滴蜂蜜舔着吃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看似已死的蜜蜂，经常会尾巴一翘，将刺蛰入嘴层，结果被蛰的一片嘴层就会很快肿起来，然后就被同伴们取笑鸭子嘴。通常一到两天，嘴层就消肿了，结果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忍不住开始抓蜜蜂了。

多数女孩子胆小，不敢抓蜜蜂，男孩子抓住了送给她们吃蜂蜜也不敢要，她们有时会用舌头轻舔一下油菜花蕊，然后欣喜地蹦出一句：“花也是甜的！”油菜花真是甜的，我也试过。她们还会抓蝴蝶玩，方法和男孩子抓蜜蜂一样，成功的机会同样很低。但女孩子善良很多，往往是玩一会就放掉了，偶尔有特别漂亮的花蝴蝶，实在舍不得放掉，才会狠心一回，将它夹在书本里制成标本，不过几天之后还是扔掉了。

就在这样充满童趣的玩耍中，油菜花的队伍一天一天不停地壮大，到清明前后进入鼎盛期，看起来已经是颇为壮观了，而菜花的清香也是愈加馥郁了。这时候的油菜花一大片一大片的，稍远看过去，简直就是金黄色的海洋，看不到一点杂色，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到绿色的枝干和菜叶子。尤其是山脚边，几乎不种其它作物，更是显得纯粹。站在油菜花间，阵阵微风吹起，那种油菜花独有的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肺，让人陶醉。而这种清香，一阵一阵接踵而至，似乎永远也不会散完。

童年时光，这样的油菜花虽说见的很多了，竟也难以熟视无睹，有时禁不住也会停下脚步注视片刻，看着花海，闻着花香，总会有一种极美的感觉。于是回家后就会问父亲：“爸，油菜花为什么会长得这么漂亮又这么香呢？”

“油菜是去年深秋种下去的，到现在已有四个月了吧？它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生长，吸取了很多的营养，再加上经受住了寒冬的考验，自然就长得好了，一大片一大片在一起，花肯定也就漂亮了，而且也会很香，后面更会结很多菜籽，有一个很好的收成，最后榨成油炒菜吃，就更香了。”父亲不加思索就回答了我。

“哦！”我觉得父亲的回答有点深奥，尽管有点懂，但也不是很明白。

父亲看着似懂非懂的我，又加了一句：“你现在就像一棵油菜，如果能认真读书，把学习搞好，就能通过考试，念上初中、高中，甚至念上大学，就能离开农村到城市里去工作，做一个有本事的人。懂吗？”

“哦，懂了！”我又轻轻地胡乱应了一声，其实却更加迷糊了，油菜花和我读书有关系吗？在那个年代，父母亲总觉得农民是很辛苦的，一年到头忙忙碌碌还没有好日子过，孩子能读好书将来考上大学去城里工作才是有本事有出息，这个我倒是能理解。

慢慢地，天气变得炎热了，油菜花开始结菜籽了，花一天一天的稀少起来，蜜蜂和蝴蝶也开始飞到其它地方去了。很快，孩子们的乐趣也转到其他方面去了。乡村孩子们的乐趣总是很多样的。

等到收菜籽，已到了五月底六月初了，收成的向好和菜籽榨油时的浓香则是属于大人们的喜悦了。

时光在岁月的流逝中一年一年地过去，高中毕业后的我真的就如父母亲所愿考上大学离开了农村，最后参加工作进入了大城市。从此以后每年也就回家一、两次，但每次回家也总不是油菜花开的时节，对油菜花的记忆也似乎有所淡忘，而父亲也在十多年前病故了。

离开家乡二十多年后，我回到了家乡的小镇工作。

那年清明前几天，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和母亲、哥、姐约好，准备回乡下去山上给父亲上坟。那天上午，天高云淡，阳光灿烂，我开车行驶在回乡下的路上，看到了那久违了的黄色的油菜花，突然间让我怦然心动。眼前的油菜花金黄金黄，密密麻麻，一大片一大片，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热情奔放、自然率真，这不就是童年时候的那个熟悉的油菜花的海洋吗？立刻靠边停车，我要下车亲亲这家乡的油菜花。刚打开车门，一阵曾经熟悉的清香扑鼻而至，沁入心脾。来到油菜花边的田埂上，看到依然有蜜蜂栖于花蕊，看到依然有蝴蝶飞舞花间，还看到晶莹的晨露润湿了花瓣，看到微风吹过，热情的油菜花频频的向我点头问好，儿时和油菜花有关的往事又在脑海中浮现。我低下头亲了亲边上的一颗开得正盛的黄花，童年时候的那种甜味立刻通过舌尖渗进了心底。

正当我陶醉于油菜花丛时，身边又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并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经交谈，得知他们是夫妻，小姑娘是他们的孩子，是专门从城里驱车下乡来看油菜花的。他们说他们在城里生活、工作，各种鲜花基本都见过，单株而论，比油菜花美艳的花卉实在是太多了，但象油菜花这样大片大片密密麻麻而且平齐划一的花真的不多，而且油菜花还那么香，而且花期过后还会结出菜籽，可榨油供我们做菜用，油菜花真的很值得我们欣赏和感恩。他们说，只要有空，每年都会带孩子下乡来看一看油菜花，让孩子懂得油菜花的灿烂唯美，其实是经过了农民的辛苦劳作、经过了冬天的严寒考验并且相互之间紧密团结在一起才能够得到的，而且这种灿烂唯美最终转化成我们美食的一部分，为大家的幸福生活服务，才是最有意义的价值所在。他们说，还要告诉孩子，让孩子知道，她现在其实就是一棵小的油菜，要想在将来开出美丽而又芳香的鲜花，必然要经历犹如冬天严寒般的磨练，并要和同学、朋友以及将来的同事团结互助，同时要让她明白，开出美丽的鲜花不是目的，最终要能对社会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贡献。

中年夫妇所说的话，不正是当初父亲给我的答案吗？这让我更加想起以前和父亲的对话，忽然觉得虽然当初对父亲的话似懂非懂，但在我后面的学习、工作以及生活中其实早已完全理解了，并且也对我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同时觉得那一棵棵、一片片灿烂金黄、暗溢清香的油菜花，突然之间已经非常深刻地印在了我的心中，不，应该是长在了我的心中。

到了乡下，想起当初父亲的答案，想起刚才中年夫妻的话语，我去自家地里采了一棵油菜花，带上山放在了父亲的坟前。此后的几年里，我每年都会下乡去看一看、闻一闻、亲一亲家乡的油菜花，每次清明给父亲上坟，我也总是会带上一棵油菜花去。

今年清明马上就要到了，我又特意回乡下看了、闻了、亲了我心中的油菜花，感觉今年的油菜花长得比往年又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