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2018-01-30 17:32 | 作者:雨竹轩主 | 散文吧首发

在北方为一场场大忧愁时候,沪上终于盼来了第一场雪。

第二天,4岁的外孙女亦心高高兴兴地冒寒早起,看见窗外楼顶、树梢、车上、路面,到处堆粉涂银,不禁小雀似的蹦跳,两眼熠熠放光。她草草吃罢早餐,加件衣服,戴上帽子、手套,就拉我下楼,让我履行昨天许下的诺言:堆雪人

大雪是这里的贵客,一年未必能光临一趟。去年寒,望穿秋水也没等着。既然这样稀奇、难得,老夫就聊发少年狂,逮住良机跟孩子一道乐一乐吧!

于是,一老一小牵手下楼,选择楼西北角绿化带中间一片空地摆开了阵势。我的工具是一只塑料畚箕加一只塑料盆,她拿一只跟她手掌差不多大的塑料玩具锅铲。两个人的工具简陋得毫无规范,热情却如潮一般高涨,忙忙碌碌,不知疲倦。

亦心应是第一次接触有记忆的雪,第一次参与雪人的创作,那兴奋和快乐是独特的。不一会,兴奋和快乐就化作了温度,让她除下了帽子、手套。不停地弯腰曲背、下蹲起立的运动,更让我汗流浃背,湿透了内衣。

同楼和邻楼的几位奶奶、爷爷,伴着孙子、孙女陆续过来赶热闹,有的独自堆雪人,有的玩雪取乐,有的有一出没一出地协助我们。

雪人有了躯干,长起脑袋,我便给它装饰、打扮。安上涂了黑水作瞳仁的香樟球眼睛,黑纸片的眉毛,红包封套剪出的鼻子、嘴唇,硬广告纸的耳朵,再戴上广告纸的帽子,顿时有个人样了!一看手机,不知不觉竟然费去一个小时。

看看邻居们,没见完成任何作品。一对爷孙用两把团扇大的塑料锹,堆起一个跟孙子膝盖差不多高的小雪山。爷爷显然意识到,他们离堆一个雪人的目标还很遥远,不好意思地笑笑,放弃了。

我正给雪人插象征两只手臂的树枝,听见几位奶奶连声招呼她们的孙女:“XX,快过来拍照片!”任她们用我们的雪人留下温馨的记忆吧,独乐乐何如众乐乐!看见三位6、7岁,10岁左右的邻家女孩乐不可支地和雪人合影,我也乐乐。等她们拍好,我才给亦心摄影。

中午,我在微信里发了亦心偕雪人图,女儿看见,回忆起儿时的趣事。晚上回家,她翻出自己童年的影集,找到一张3岁时与雪人的合影,用手机翻拍了,再跟亦心偕雪人图粘合,发在群里。

看到这幅PS图片,我浮想联翩,感慨油然而生。

两张照片有似曾相识的共同点:雪人都出自我手,都是用大汗换来的作品,跟雪人合影的都是小女童。两张照片时隔28年,又有很多不同点。旧照片里的雪人老气横秋,女孩得意内敛,背景是毫无生气的灰色墙壁;新照片里的雪人光亮鲜丽,女孩喜溢眉梢嘴角,顶着积雪的树木做背景优美多姿。细看细想,它们真还烙着时代的印记。

记得为女儿堆雪人的那些年头,我做文秘工作,累到发病,仅仅电话一天就要接近百个,下班回家,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负担。一家三口住在两间合计约10平方米的热冬寒的平顶房中,外搭两个多平方米的披屋做厨房。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张加拼了一块杨木板的破独人床,两只书橱,一张旧办公桌,一只折叠式胶合板饭桌而已。而今,连自己也深感奇怪,在那种境况里,堆雪人的雅兴和动力究竟从何而来?也许是在春节假期里不习惯休闲,要没事找事吧?也许是积累了过多的疲劳,须赖此解除吧?也许是平时难得陪伴女儿,想补偿欠账吧?也许是童心未泯,得借机萌发吧?也许,这些因素兼而有之。

那天,打扮雪人一定颇费了一番心思。家里有现成的笔墨,于是信手涂鸦,给它画上五官、胡须。找到一把扇煤炉的旧芭蕉扇,用草绳系上废拖把木柄,插在雪人肩膀上,加一张写春联剩下的红纸条,写上“新年好”,以示对来往邻居的慰问。头上还插了一些冰凌,不过在照片上不容易看见,我自己也说不清这代表什么,有何含义。装饰、打扮不伦不类,只为不让雪人穷得没有一件道具,显得太窘迫而已。

那时,照相机是别人的奢侈品,手机还属于天方谭。为了给女儿童年留下那温馨的一幕,保存新年里愉悦的一瞬,我特地破钞请来照相馆何师傅,郑重其事地拍下这张照片。这是女儿童年与雪人的唯一一次结缘,也是我为她制作的唯一一尊雪人,还是她无法否认的我多么她的一个实证。

二十八年如水逝,人间万物换新颜。旧照片里的女孩变成了妻子、母亲,雪人的制作者也从年轻父亲变成了外公。新雪人,当天就被人推倒,变成一堆雪泥;老雪人,早已化作一汪春水,不知润泽了何方。然而,看见女儿谈起这张老照片时眉飞色舞的样子,我就知道,那暂的快乐已经铭刻在她的心底了。我相信,她每读一次这张照片,都会重温一遍快乐。

再过28年,亦心欣赏自己这张雪人图的时候,会像她母亲一样兴奋、愉快吗?应该会。不管是谁,哪怕鬓发如银,回忆童年美好的瞬间,都会觉得温馨、快乐的。

我忽生奇想:28年前的雪人化作水汽,蒸发弥散在空气中,追随着大气一轮轮地循环不息,未必没有一些分子,从故乡飘流到400多公里之外的上海,再次变成雪花,降落在我住地的楼角,被我无意中聚拢到几个,塑进新雪人的身体!新雪人融化了,分子又会进入新的循环。某一天,亦心为自己的孙辈堆造新新雪人,说不定就含有我创作的两尊雪人的“分子”。这样,雪人就生生不息。

我坚信,孩子童年获得的快乐,跟雪人一样,“分子”不会彻底消失,而是会一代代流传、播散下去。那么,为他们创造快乐,不因生活艰苦、工作繁忙而忽略,不怕劳累流汗,不半途而废,是应该和值得的。

2018、1、27下午于松江大学城星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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