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谷院记

2018-01-04 19:32 | 作者:文生 | 散文吧首发

羑河记实之六十四

小谷院记

文生

我们石林黑塔村早年按建筑方式和方位的不同,分别称为四大院,小谷院是其中的一个。

小谷院基本上是瓦房,比起大谷院差一点,比其它院要好,在村里是小康人家。小康人家注重教育,但我们村文运不好,没有象这个邻村出秀才,那个邻村出举人,而且秀才、举人们都留下了大宅院,成为传统村落的大院典型。我们村的小谷院院不大,分布又比较杂乱,但也有若干堂号,自成一个体系,与村里的其它院落相比,还是有区别的。

听老辈人讲,早年黑塔村的文运虽然没有别的村好,但即是他们的老师,他们村里的读书人对《四书五经》有不理解的地方,还要找我们村里的老童生们给他们解释,给他们讲“小学”。

读书必须识字。学好“小学”,在于把字识对,识对字才能学好书。过去饱读诗书的人不少,但对有的字,读音不一定念对了,对字义的理解当然也就不对,对文章的认识就有了错误,而且还会积非成是,害人千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在村办的小学上小学,以为老辈人讲要学好“小学”,就是我们要学好当时的小学课程。当时小学生们少不了批《四书五经》,以为从前村里的老童生们让举人秀才们把书念对,是教邻村的举人秀才们批《四书五经》,一度很为我们村的老前辈思想觉悟高而自豪。

《四书五经》中最重要的是《论语》,那时全国批孔子(当时称批林批孔,批孔又称批孔老二),于是批《论语》成为风气,小学生们当然也跟着批《论语》。比如说,批“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重点是批“学而优则仕”。当时的解释,火气味小的是:“学习好了,才能做官;官做大了,更要学习”,火气味大的是:“学习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剥削劳动人民;官做大了,更要卖力学习那一套剥削有理的理论”。而我们的学习是为人民服务,当人民的公朴。“读书做官论”的解读就是放到现在也得批,所以当时批的更厉害,我们小学生们经常站在阶级斗争的立场上,作批“学而优则仕”的作文

又如赞扬樊迟,说樊迟是劳动人民,他向孔老二请教学习种庄稼,孔老二不但不同意樊迟学习农事,还骂樊迟为小人,宣扬读书做官论。

这些事上了中学后就忘了。

后来,我工作后,刊授学习汉语言文学时,才知道老人们所说的“小学”是什么回事。

清庭入关后,中华已是宋朝之后第二次由少数民族主导,很多知识分子对此进行了反思,认为宋明理学导致人们在观念上出了问题是一个重要原因,于是“古文经学”即“小学”成为一时的潮流。他们认为观念上出了问题在于对经典的解读出了毛病,因此要准确地对古典进行解读。对经典的正确解读在于准确地把握文字的源、音、字、义。因此他们致力于对古典著作进行了疏理和考证,经过校勘、断句,认为上古同音同义,后来才出现了同音而字不同、义不同的现象,弄清了古文字的读音和字义的流变,才能准确地解释古文字的准确意义,才能对古典进行正确的解读。他们对古典书籍进行整理和解读,许多深奥的书他们手里变的能解读了;同时也对古典著作的真伪作出了考证,许多著作经过他们的考证,里面夹杂了不少后人的伪作,有的干脆就是伪作。当然,这也是他们对清朝文字狱的躲避与反抗,他们在文化、思想意义上的作用是非常大的。

对于“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的误读着在于对“仕”的误读,“仕”应当作“做事”讲,做官是后来的引伸义,现在有些字典上还是把“仕”作为官解释,做事作为例外。

“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应当是这样解读的,学习了,就要做事,做事了,还要继续学习。强调学习和做事是互相促进的关系,而且“仕”在孔子那时并没有“官”的定义,是后来引申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对“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误读其实也是对现实的反映。千百年来,读书人就是为了做官而学习的。就是今天,读书是为了升官发财也是不少人的观念。我们要回归学习的本义:做事。

小人,现在指人品不好的人。其实在孔子时代,小人是指在野之人、住在王城外的人、不明道理的人,农民也就是野人、小人。孔夫子讲有教无类,因才施教,但也讲,吾不如老农,老圃。其实孔夫子无非是说樊迟请教的方法不当,不明道理,学农应当找老农去,我这里是大人之学。

“乐朋堂”“学思居”“不惘堂”“不殆居”等等,显然是从“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中化出来的。

如“不惘堂”,认为自秦汉以来,人们对古典没有进行正确思考,于是或人云亦云,或误人误已、或剑走偏锋,因而导致的“惘”“殆”出现,对古人的思想进行了误读,并且在误读上越走越远,终于导致文明的断代。

又如,孔子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说的是,君要象个君的样子,臣要象个臣的样子,父亲要象个父亲的样子,儿子要象个儿子的样子,就是君明臣忠,父严子,现实中即成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孔子心中的君是尧、舜、汤、武,臣就是周公。就拿臣臣来说,臣是上尊于君下于民,周公制定了周礼,规范了社会礼节,对社会作了贡献,尽到了做臣的本分。但历史上能真正能做到并做好的臣并不多,更多的是口头上讲要关心民众,但实际上是千方百计盘剥民众,而且越到王朝末期越厉害。有清一代,臣不臣现象十分突出,各级官员想方设法搜刮民众,是为了各种各样、没完没了,少了不行、多了不中的“敬”(送礼的雅称),清廉的官员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花银。

再举一个例子,千百年来象李冰父子那样开都江堰为民谋事的臣凤毛麟角。李冰父子与其说是在做官,不如说是在做作事,正是他们学、思、做,才造就了千百年来为民造福的都江堰工程。

正因为孔子时代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现象特别多,所以孔子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后来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和忙于送“敬”,其实是“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表现。

“小学”的本义,就是让人们回归到对古典的正确解读中。明清之际研究“小学”的方法,讲训诂,讲音韵,即古文经学运动,于今还有指导意义:立意必须建立在可靠的基础上:要详细收集材料,进行比较归纳,言必有出处,孤证不能成立,对相反意见必作细考,并写出来供人参考,在学术上作深而细的研究,不空谈,不拉帮结派,不进行人身攻击,文体要简明扼要。

“学而时习之”,学习是为了做作事,把事做好,不是为了空谈,也就“学而优则仕,仕而优则学”,要认识到“学而不思则惘,思而不学则殆”。要多读原著,多思考,准确地掌握先哲的初心,与进俱进,联系实际,把事情做对做好。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各行各业对文化的要求越来越高,更需要我们“学而时习之”“思之”和“不惘”“不殆”。

现在想起小谷院里的先辈们在劳作之余,心无旁骛研究“小学”,不由心有戚戚焉:当下“国学”不衰,可也渔龙混杂。

回想往事,认为我们要发扬“小学”精神,准确地解读古典,准确地把握当代,才是把我们的传统文化发场光大之道。

羑河记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7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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