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得以醉流霞

2018-04-29 22:25 | 作者:浮白 | 散文吧首发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她的里忽然飞来了一只孔雀。黄金翠羽,碧绿玉冠,每一片羽毛都在昭日下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美丽不可方物。她一时惊怔于盛大绮丽的艳色,似乎陷身某种不可言说的囹圄。忽的那孔雀望过来,晶莹的眸子却流泻出奇异的伤感与悲凉。

因为那种眼神她太过熟悉。

每至夜半更深,灯烛温暖的焰火只剩下最后一丁儿火星,橙红色的火光像暗夜里的小星。而窗外一盘硕大的圆月,冰冷皎洁,四周滋生露意。她从铜镜中窥见的容颜神情晦暗,眼神清冷而忧伤。如今梦里的那只孔雀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隐约觉得,冥冥之中,万生众相红尘秘事她已窥得其一,这隐晦而直白的天机令她惶恐不安。

梦境似乎太过真实,孔雀振翅飞走,梦便醒了。

醒来后的床榻旁,本可容纳两人的,另一侧犹带梦中的冰凉。她的丈夫焦仲卿是太守府中的官吏,政务繁忙,琐屑颇杂,原本浓情蜜意的夫妻两也因此终日不复相见。夜深人静时,点燃的烛火早已熄灭,而她执着等待独守空闺的人却始终未曾出现。

晚妆既成,新描好的的花钿细细贴在额间,堆云乌鬓,容颜似那夜容颜堪比娇花,昏黄烛光下又多了几分亘古般静谧的美感。

可终是空相付。

罗衾生寒,锦榻空铺。三更钟声,不得入眠。

为谁风露立中宵?一场盛大的错过悄然而来,漫过焦仲卿俯首宵旰的案牍卷首,攀上刘兰芝日夜空对的磨砂铜镜,拂过她寂艳的眉眼。

当遥远的东方刚露出熹微的晨光,牝鸡发出第一声清啼划破昨夜的静寂,兰芝就得去纺纱。

机杼沙沙,三日成五匹,皆是她每一缕每一寸细密的心血,洁白柔软的如同天第一场初雪,轻盈地缠绕扭结着所有丝丝入扣的思恋。

可怎么也换不来婆婆一个吝啬的笑靥。

婆婆是盛气凌人的,眉眼已显老态,却依旧刻薄锋利。似乎焦家高贵的士族血脉生生贵人三分,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睥睨和势利教她瞧不起兰芝小小乡绅之女的身份。

她似乎有这种自信,焦家的长子贵不可言,卑贱的麻雀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金窝里的凤凰,华贵动人。她的儿子。理当配最美最高贵的姑娘。

如此,便是百般刁难。

千万种好在她眼中也是不好的,世人赞叹兰芝贤惠手巧,她却嫌她笨拙愚讷,不听管教。

兰芝将织好的白雪般的丝缎奉上,坐于高堂眉眼刻薄的婆婆却怒气冲冲,百般责骂,嫌她织布太迟。

不是织布太晚啊,是她焦家的媳妇难做啊。

纵使她刘兰芝生于乡野,蓬门荜户,也受不起这百般轻贱。她将一颗真心奉上,勤心侍奉公姥,一针一线一粥一饭都亲力亲为,用心至极,偏偏被他人视如草芥,碾作尘埃。

再完美无暇的明珠一旦有了裂痕,终究逃不过丢弃的命运。她那般纤弱的女子也是有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刚烈。

于是语出惊人,自请休弃还家。他那终日惦念却不见其踪的丈夫终于回家,在焦母堂前轰轰烈烈的一跪,成全了一个女子为人妻不被相负的渴望,许了一个女子一生共赴黄粱白首偕老的箴诺。

这样的情,你说她纯粹浓烈比梦境更加美好,便又掺杂了几分懦弱无奈,到头来好梦成空,系不住一双纤纤素手。

焦仲卿流连的目光,深藏不忍和无奈,蕴着悲哀的眸子似乎和那夜梦中的孔雀重合了,如同纠结错生的古木连根拔起,根尖都带着古褐苍苍的泥土,满天清苦的青气扑面而来,苍茫而忧伤。

这缠绵的红尘香气,渐渐消失在马车吱呀离去的背影中。

离去前的她,俨然盛妆。

容颜似雪,双唇宛若流焰朱红。

初出嫁时,一身红衣热烈,比三月间的灼灼桃花更加动人。而今被遣归家,白衣素丽,眉眼依旧艳丽殊华,却掩不住清冷萧索。

兰芝知道回家将面临如何窘境。

母亲会忧伤叹息,父兄会冷眼相待,而旁人又是如何闲话连篇,说什么不过是刚出嫁两年的新妇,就被夫家休弃。充当无聊时的谈资。

这世间有多少的真心相待,就有多少的冷眼旁观。

悲苦人间,冷漠的令人咋舌。

她小小的人间唯一的一抹暖色,就是仲卿策马而来,低头共耳语,眉眼担忧而温暖。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

他轻轻在她耳边诉衷情,她与他定下木石情缘。这个男子将多么脆弱不看的誓言以金石可镂的决绝意味表达出来。多么天真,又多么真诚。

兰芝泪流满面。

可无论如何的海誓山盟,在现实的无情摧毁之下,摧枯拉朽,终泯为尘埃。

她从没想过,休弃还家,身寄浮萍般的她的人生将会迎合再一次的嫁娶大礼。

女子再嫁,在这世道也非难事。

媒人已上门两三次,兄长为了高官厚禄,荣华前途,急不可耐的将她推了出去。那是太守的儿子,才情卓绝,风华无双。慕艳名而来,三百彩绫,满地红绸,青骢马为聘,箱奁满珠宝。

如此盛大,隆重,为了一个被休掉的妇人。她刘兰芝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一个男子?只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又何况,她早已心许焦仲卿。初见之日,陌上少年,鲜衣怒马,一笑一回头,也足以恣肆风流。自此便是情根深种。

凤冠霞帔,锣鼓喧天,全世界都在迎合这一场盛大的欢喜,可谁料到如此惨淡收场。

左手刀尺,右手绫罗,嫁衣未成,却已近黄昏,流霞满天。

昏时,婚也。

马蹄哒哒,一路烟尘中焦仲卿焦急而来。他望向蹑履相迎的兰芝,眸光深情而隐痛

磐石尚且坚厚,固守千年,脆弱一如蒲苇是否已消失在漫漫天地间?

两个悲情的男女愚拙地守着这世道最为脆弱的爱情

一个,举身相赴清池。一个,自挂东南枝头。

他们固执地用死亡印证了情比金坚。

在那个漫天流霞的背景下,孤寂得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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