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2017-03-11 22:56 | 作者:山涧幽兰 | 散文吧首发

小学附设初中,仿佛是遥远的故事,但那段初中生活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模糊又清晰,痛苦幸福。而那群在黄土坡上辛勤劳作的老师,更让我难以忘怀。

1977年恢复高考的风拂遍大江南北,沉睡十年的教育猛然醒来,人们欢欣鼓舞、心潮澎湃、且歌且舞。一时全民办教育的热风劲吹,我们客家山村传统的耕读传家之风更是勃发生机,大队干部一声招呼,各生产队就出工出力,肩挑手提,迅速新建土木结构的新教学楼。我就读的大排附中规模算是比较大的,有三座平房式教学楼,十二个教室,一幢二层的教师宿舍,还有环200米的运动场。而当时的小学老师也拿出无比的勇气和高昂的热情,勇敢地投入到初中教学战线,担任教学任务的有公办小学教师、小学民办教师和高中毕业的代课教师。这不能不说是特殊时期的特殊历史现象,虽已定格在历史画面,但在教育历史里还是留下了华彩的篇章。

我们大排附中设在洪源寨尾山顶,原是一片荒冢之地,四周光秃秃的,只有稀稀拉拉的荆棘丛,几棵歪着身子的桉树点缀其间,越发显得荒凉,除了这一丝绿,其余满眼是黄土,下时节,浑浊的黄泥水四处流淌,师生们的鞋底粘着厚厚的黄泥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教室,进教室前总要在门前的阶梯将泥巴蹭掉。刮风的时候,尘土飞扬,眼睛无法睁开,洁白的作业纸蒙上一层灰黄的尘埃,皮肤沾满尘土,我们确实成了“黄种人”。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老师们依然穿戴整齐,精神抖擞,用银色犁铧,在黑色的沃土辛勤耕耘、播种,让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吮吸知识的乳汁,茁壮成长

我乘坐的是附中教学的末班车,1979年秋入读初一时,有三个教学班,同班同学不仅有同村人,还有外村人和来自矿务局的孩子。因家离学校近,我不用寄宿在学校,早去晚归。初一的课程安排得满满的,语文、数学、英语、地理、生理卫生、历史、音乐、美术、体育和劳动等学科没有空缺一科,不少教师兼教二门学科,他们绝不会偷工减料地只上一门课,完全贯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那时不仅课程开设完整,而且文体活动丰富多彩,有演讲比赛、游园活动,还有学科竞赛、广播体操比赛等,各项评比活动也有序开展,我们就像快乐的小

新书到手,每逢自习课时,大家最自读的课本就是《生理卫生》,那里有我们想知道,而大人们不想告诉我们,或者不懂告诉我们的有关自己人体的知识。看到入迷时,比看《三国演义》放不了手,虽没有“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那样吊胃口的情节,.但渴望知道“自己”和异性的急迫心理让我们无法释手,以致于有老师上课时,我们都在偷看,被老师发现后,见是《生理卫生》,老师也没骂我们,只是严厉地要求把书收起认真听课,心痒痒的,也只得乖乖地听老师授课。对“生理卫生”课,大家最遗憾的莫过于老师跳过“生殖系统”这一章,直接讲授下一章的知识。同学们眼巴巴的、带着莫名的躁动、害羞而又焦急的等待一下就灰飞烟灭,整个教室异口同声地响起“唉”,老师脸上似乎闪过红晕,紧张而急促地讲授下一章的知识。

初一时期的学习,最恼人的就是英语,“不学A、B、C,照样干革命”的口号在我们耳边响过,升学考时英语成绩不列入总分计算又是事实,学校干嘛还要开设英语课呢?据说一位教英语很厉害的代课老师已经考上大学走人了,谁来教我们英语?结果我们的英语老师是走马灯地换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总之我的英语是学得一塌糊涂。怎么读英语单词?我只记得教我们的第一任英语老师,他教我们实在不懂读音时可以标记汉字来帮助。于是乎我的英语课本简直成了方言教材。Yellow 标记“了” banana 标注“不拿了” go to school读成“狗吐湿裤”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让后任老师很头疼的是这种方言标音法被很多同学采用,朗读英语单词时语音真是“蔚为壮观”,似乎说方言比拼,拿腔捏调,没个准。以致于调皮而不爱学习的同学在跟老师拼读单词时,放声用方言读出,常引得哄堂大笑,男老师气得吹胡须瞪眼睛,女老师气得脸青了红,红了又青,干脆不上课,掩面而去,教室里爆豆似的闹开,只等隔壁男老师过来威喝一声,才寂然无声。这样的英语闹课现象后来愈演愈烈,我读初二时还一度无老师上英语课,待到有老师上课时,我已懒得用方言标识英语读音,对英语彻底失望了,斗大的英语单词不识一个,更别说句子了。我的英语学习就这样废了,考试成绩能得到个位数也都是客观题蒙的。后来考试改革,英语地位不断上升,我第一年高考因英语成绩个位数而铩羽而归,第二年补习迫使我用一整年的时间从零开始恶补英语,最终勉强考得78分。当然,这是后话。

我初一的学习是轻松的,到了初二就感到大事不妙。一开学就被编班,原三个班缩成二个班,后来得知不少同学要么辍学,要么转入培丰中学。而且我们也发现少了好几位老师,我所在班级的科任老师全换新,都是陌生面孔。过去感兴趣的历史、地理和生理卫生课都“下课了”,更别说其他的课外活动,学习明显更枯燥,除了上课还是上课,另外就是劳动。最令我丧气的是初学几何,第一次单元测试我不及格,老师狠狠地训斥我说:“这样的成绩与你初一的学习积极分子荣誉很不相称啊!”我的心顷刻沉重起来,满脸羞愧,但强烈的自尊心也使我对几何老师产生厌恶之情。从此我的几何学得越发糟糕,索性上课偷看《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小说,心里还暗自感谢学校将有限的图书借给我们阅读。我的一举一动还是逃不过几何老师严厉的眼光,是他在我滑向数学深渊的时候及时把我拉住,课间休息时,他把我叫到身边教育我不能放弃学习,要知难而进。就这几分钟时间,我对几何老师产生了好感,渐渐地我有了学好几何的信心,再也没出现不及格的现象。老师真是学生暗夜里的明灯,是日里的一盆火,给了我希望和温暖

初二是初中学习的爬坡阶段,在这艰难的行程中,我幸运地遇到了善良诚恳、和蔼可亲、乐于教人的语文老师——陈应生老师,他是从东肖远道而来的代课老师,在我的眼里他可谓博学多才。语文课上,他朗读课文,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读到动情之处,常令我心里一颤,浑身似乎起了鸡皮疙瘩。后来知道这叫感情共鸣。他上课总是面带微笑,启发我们回答问题时眼神充满鼓励与期待,从不责骂我们。他所布置的作业最及时批改,有错别字会用红笔圈出并督促我们纠正,倘使我们没有纠正,第二次批改作业后他要对我们点名批评,若是繁难、易错字,他会在黑板上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板书该字,那靓丽的字就飞进我们心里。让我们最惊喜的是他教岳飞的《满江红》时,不仅跟我们比赛谁背诵得快背诵得准,还教我们歌唱《满江红》,歌声激愤,令人荡气回肠。那歌唱情景至今历历在目,歌声在耳边回响不绝。

一次偶然,几何课后我正对一道题无从着手,提前到教室的陈老师见我苦想,就上前来点拨我,同学们顿时围拢了过来,在老师的指点下,我豁然开朗。语文老师懂得教数学,真神奇!在我们眼里。这于我们是天大的好事,每逢有数学难题,中午时分,同学三三两两邀着,走下阶梯到教师宿舍,敲开陈老师的房门,陈老师从没有不高兴的脸色,张罗我们坐下,教我们寻找解题思路和解题方法,从不让我们失望。每每如此,我们经常打扰他,有一次他乐呵呵地说:我怎么成了你们几何老师了?怎么没有人问语文问题?我们一齐应道:“语文没问题!”

教完初二后,不知什么原因,可惜陈应生老师没有继续留在大排附中教学。至今几十年过去,我没见过他一面,也没听到他的任何消息,一位可亲可敬的老师只能在自己的记忆里留存!

学习时光稍纵即逝,我们在松松垮垮的学习氛围中迎头碰上了初三,惶然无觉地就成了毕业班的学生。让我无限伤感的是偌大的校园只留下我们孤零零的一个班,许多同窗好友已纷纷转道他校求学,或干脆回家学艺去了,我的同级同学由一百余人只剩下四十多人。校园已是了无生气,学习也了无气氛,我们的学习、生活环境也急剧恶化。

有一天早晨我们来校早读,却发现初一时就读的一整排教室的门、窗都被挖掉,教室成了没了眼、没了牙的老人,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巨变,见了让人心寒。所幸我们初三的教室没遭破坏,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不然情何以堪?我们是最后的附中生,学校只留下5位老师任教,师生食堂寄在山脚下的一座寺庙里。校园里已无水可用,我们要用水只能自己拿着脸盆、拎着桶到河边的水井里把水吊起。为此,还闹出风波。不知是哪位缺心眼把吊桶沉入井底,我们男同学只得四五人踩着井壁石头下到井里,叠成人梯似的,一盆一盆水往上接力递到井口,这就苦了女同学,只好巴结男生,说尽好话,才能分得用水。一天夜里,不知何故,一位男同学跟几位女同学对骂,骂到很晚,大概是因为一个女同学哭了,其他人累了,骂声才停止。第二天男同学发动大家形成统一战线,不给女同学水。我们守着水就等着看女同学的尴尬,结果有几位女汉子,毫不犹豫地学着男生样下井把水送上井口,端着水用得意的眼神看我们。一来二去,女孩子下水井被一老太婆看见了,她一阵小跑过去嘴骂不绝,说女孩子们这样做法会坏了井水,还跑到老师那告状,结果以买了新吊桶才平息此事。

1982年是附中办学的最后一年,在附中将结束办学行程的时候,人心涣散,大排附中空荡荡的校园没有了喧嚣,只有我们一个班的同学,似操场边干涸的黄土里无人打理的苦苦生长的孤独的榕树。每当见到冷清的校园、被破坏的教室、懒散的同学,我心里便泛起层层涟漪,莫明的孤寂、失望、悲伤之情溢满心头,对读书之路充满了绝望。然而幸运的是,就在老师们自顾不暇、各谋出路的时候,简林德、简泉基、简文章、简思恭四位本土老师仍然坚守在附中最后的阵地上,我们的心底因了老师的坚守才能保有一丝升学的希望。林德老师和泉基老师以他们艰辛的求学感触,敦敦告诫我们要珍惜时光、把握机遇走读书之路,记得林德老师说到动情之处,用他飘逸而刚劲的粉笔字写下了《金缕衣》诗句:“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我们当即就把诗背下,至今记忆犹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在迷茫的学习路途,两位老师的教诲真是醍醐灌顶。

初学化学,我们除了背熟化学元素表外,遇到化学实验只能识记化学反应现象和化学式,一旦离开课本,老师复习提问时,我们毫无反应,张口结舌,一个个呆若木鸡。简文章老师又耐心引导我们回忆旧知识,过不多久,课堂测验,我们又缺东少西,化学式总写不全。文章老师慨叹苦于没有化学仪器和化学药品,没办法让我们动手实验,自己去观察化学反应现象。但困难还是难不倒有心教学的老师。文章老师利用课余时间步行到培丰中学,有时骑车到几公里外的坎市中学,向他们学校借化学仪器,索要一些化学药品,虽是辛苦,但他很高兴能给我们做演示实验,还让我们参与实验,在动手中掌握了知识,在观察中明白了现象。是文章老师的苦心教学,使我们对陌生的化学有了反应,由无知到有知,由知之甚少到知之甚多。而在迎考复习中,最勤于教学、辛勤耕耘的是教我们物理的简思恭老师,每节课他都有布置作业,每次作业他都全批全改,对我们的错误他都要进行详细的分析、认真的讲评,从不歧视我们,即使对不爱读书自暴自弃的同学的作业,他也会用红笔仔细地圈点勾划。每复习完一个章节,他都亲手刻印习题,让我们复习、巩固知识,训练解题能力。有一次我们看见他抱着习题卷,满头大汗地匆忙奔向教室,脸颊上沾着手指抹过的黑黑的油墨。看见老师为我们的学习而辛苦奔忙的情形,我们闻到浓郁的油墨味,仿佛闻到老师为我们烹调的菜肴的芳香。

在附中最后的日子里,在附中最艰难的岁月,我们的老师就是孺子牛,在风雨飘摇中,任风吹雨打仍默默耕耘。是老师们的坚守,是老师们的敬业,是老师们的辛勤,我们才得以顺利完成学业,有近二十人考上坎市中学高中就读,升学率将近百分之五十,真是个惊人的奇迹。如今不少同学已事业有成,当我们回首那段沧桑的求学历程,无不感慨当年老师的艰辛与执着,深感我们的老师“待到山花烂漫时,他在丛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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