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岸边的一头黑牛

2017-08-21 06:28 | 作者:文生 | 散文吧首发

羑河纪实之四十五

羑河岸边的一头黑牛

文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小时候在石林黑塔村度过,对牛应该说是不陌生,但是呢,没有放牛的经历,只是在羑河岸边看过别人放牛,对如何放牛有点了解。多年在外地讨生活,知天命年之后,常几回回里见故乡的一头黑牛。

其实我小时候对牛有点怕。记着上小学一年级不久在二队鉰养院上面的场地上玩耍,好象大人们在一块儿往暖窑里盘红薯,让红薯在来年后还完好如初,之后上暖地里培育红薯苗。不知我做了什么动作,引着一头黑牛过来,也许这黑牛是欲亲我,但胆小的我,对这庞然大物的走近感到害怕,哭了起来,幸好旁边的人把牛牵走了。

我们那里的牛一年到头也没几回被人放牧,主要是土地能被开拓的都开拓了,山谷里有不少淤坝地,坝是石头垒的,山腰到处是梯田,山头上只有生命力顽强的白节草稀疏地生长,还不够羊们啃。牛们一年四季吃的是干货——麦秸、玉米杆和谷杆,它们得不停地反胃,满嘴是白沫沫,才能消化。牛们很少能吃到鲜饲料,只有在农闲时,才能被人领着去羑河两岸的青草地上吃上青草,这大约是牛们一年中最盼望、最快意的事了。

放牛是件不容易的事。牛们既然一年中没有几天出去,也就没有在吃草方面形成条件反射,吃草时不懂规则,什么地方该去,什么地方不该去,再加上能放牛的地方不多,防止牛吃不该吃的东西是件劳神的事儿,因此放牛是件让人得时时操心的事儿,所以,牧牛并不是一些人想象中那么富有诗意。

初中毕业后,我到村北的中学读高中,在一个星期天里没事就独自到羑河岸边玩,见到一个初中时的同学在放几只牛,其中有一头牛通身黑黑的,只是额头上有一点白,让我感到有点熟,不知是不是当年那头黑牛,或者是那头黑牛的后代。同学对黑牛的照顾有点多,其实就是这牛不老实。

同学教训它时口中说着什么,我耳朵不好,又有一定距离,听不清,走近他问:“你在给牛说啥呢?”

“啥都给它说。”这位同学的学习是相当好的,但不知何故没有继续上学,反倒是成绩不如他的我继续上学。

“牛会回答你吗?”我说了奇怪的话。

“会。”

“啥?”

“不给你说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我不管对牛说啥,它都能听懂,它从不笑活人。你上你的学,我放我的牛。”他忙着去拦牛去了。

他的话让人感到有《红灯记》中:“咱们是两般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的味儿。现在想来,可能我说话有点不适当吧。

后来这位同学继续上学了,毕业后天南海北的跑业务,他哥对我说他:“他经常去上海!”不象我的活动是老死在一个单位里。

很早就知道牛有灵魂,会指明人该啥做。村里的老辈人说:“地下的牛郎就是听了老牛的话才找到了天上的七仙女,后来又找到了和七仙女一年一度相会的地方。”

“啥样做,才能听懂牛说的话呢?”

“象牛那样劳作。”

我吐吐了舌头。

老辈人还讲:牛对于我们村人是有恩的,挑死过狼。牛挑死狼的事在我们那里流传,因为我们那里早年确实有过狼。

老辈人又说:我们李家老祖老子就是骑青牛出的关,青牛就是黑牛,出关时留下有名的《道德经》,其中讲的道理很深,除了咱们羑河边的《易经》就是它了……

牛是什么时候从野牛进化到耕牛的?书上说野牛是很可怕的,发起怒来,那些狮子老虎和狼都怕。这话我信,和气的家牛发起脾气来,还能挑死狼,更不用说野性十足的野牛了。但是这么大、这么狠的东西为何就被人训化了、乖乖的听人们的话呢?老辈人说:牛的祖先就是老实的,所以一代代牛就是这样的。

后来才知道是被忽悠了。有老人说:先人聪明,知道了牛最怕什么,就用绳子穿起牛鼻子,人们只要轻轻一拉绳子,牛就痛的不行,只好乖乖在听人的话,什么苦都能忍受下来,到后来就是没有绳子,牛们也听人们的话……

我叹息说:“牛的命真是苦。”

“其实人和牛一样,牛的命有多苦,人的命也就多苦。”

上世纪八十代初村里分责任地后,牛们是农民的宝贝。夕阳西下时,村道上到处是小孩在前、牛在中、大人在后往家走的身影,这时牛困、人乏,有时牛回过头来望望大人,于是大人就扯起嗓子唱起来,在田野里,不用担心走腔荒板,不用怕人笑,尽心唱就好,信天游唱不来,不妨唱前些年最熟悉的样板戏上的歌:“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后来唱流行歌曲并加进了料:“我的家乡并不美,矮矮的草房啊,薄薄的地,秃秃的山丘呀,浅浅的水,男人们为它累弯了腰,女人们为它煞眉头……”,这时牛们会回过头来望望,表示听懂了,小孩们也知道了大人也会唱歌,遇到自己知道的也会笑话大人荒腔走板,大人只是笑笑,于是一行继续沿着村道慢慢回家。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是我人生灰暗的日子。工厂经营不景气,只能拿生活费过日子,有时生活费也不能按时发放。当时有城镇户口、有工作也不太吸引农村人了,谈个农村的,要给人家解决户口,当时城镇户口还是十分吸引人的,就是有名无实的所谓蓝印户口也让人眼热;再就是能给找个工作,其时工作并不好找,就是小饭店里也只招亲友介绍的小姑娘,不象现在许多大饭店也招起大婶大妈们了,这对没门路的我来说,是很难的,加上自己有耳朵不好,话说不清,不会来事,这样解决个人问题的难度就大了,让老母亲愁的不行,为了让我条件好点,父母还想方设法把城里的土坯房翻修了,但还是难。当然,也和本人不珍惜机遇有关。

这时候老家我小学的老师说了一个人,我就回了次老家,但事情并没有眉目,心情也就不好,就想法散心。骑自行车没目标的跑,在汤鹤线上的小寨沟附近马路上看到一个小姑娘放牛,里面也有头黑牛,马路上到处是汽车、拖拉机拉着沉重的煤在吃力地吭吭突突的叫,但牛们不理会这些,只是专心致意地、一步一步的吃草,心里有所震动,触情想起:“天涯何处无芳草,多走一步少烦恼。”次日,又翻山越岭去黄龙洞看看,在石碑头附近的路上,看到一头黑牛拉着一车石头在慢慢走,于是又有了感想:“莫愁前路多坎坷,一步一步终能到。”于是心态不那么灰地回去继续上班了。

进入新世纪后,农村就是守旧的人们也不大用牛耕地了,普遍用拖拉机耕地,农家也就不普遍养牛了。继续养牛的多是大户们,这时牛们不用在人们的皮鞭下耕地了,能吃上青饲料了,不过不是青草,是玉米青饲料。当年人们绝对是不让牛们碰玉米苗的,更不用说用小玉米和青秸一块切碎了喂他们。可是牛们在待遇好的同时天地也狭小了,以前好歹还能出去,虽然活儿让它们累的半死,现在基本上是圈在牛圈里不出来,牛则有知,会觉的还不如在地里干活自在,能和人们进行思想交流……

年过半百之后,叹年华流逝、人生失败多了:日子没有别人过的和谐,事业基本上没有成就,工作三十多年了,工资还没有大学毕业出来三年多的小青年拿的多……

忽然有一天,故乡的黑牛浮现在我梦中,在我面前默默无语,是想说什么而说不出来样子。

“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黑牛说:“你自己慢慢想吧,往好里想。”

于是我想了好多——

——比起许多人,你其实已经很好了。

——学古人发扬烛读精神吧。师旷云:“少而好学,如日出之阳;壮而好学,如日中之光;老而好学,如炳烛之明,孰与昧行乎?”

“这心灵鸡汤一样的东西,有用吗?”我问。

黑牛说:“想不通就继续读书。在远方,你读多少书,就能知道我要告诉你多少。”

羑河岸边的一头黑牛啊,代表故乡,永远在关怀远方的游子。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7年8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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