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你，南岗水库

羑河纪实之七十六

思念你，南岗水库

文生

南岗水库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建成，在南岭的一个夹沟间，是个山溪型小水库。

南岭上到处是小卵石，但是人们还是在上面开拓了很多薄梯田，而岭下山涧有若干小溪，天旱时人们从小溪中取水往山上担水救庄稼，常缓不济急，所以南岭上的地还是靠天种。

农业学大寨时期，平整、深翻土地搞人造小平原和修水利成为潮流，于是村大队革命委员会就集全大队力量在南岭上建水库，让终年白白流到羑河的小溪水成为水库水，使南岭上的旱地能成为水浇地。

南岗水库的坝是土坝，迎水面的地方用石头砌了防渗面，是石林黑塔村人用人工拉小平车的办法，一车一车拉土拉石建成的。

南岗水库的坝先是建了大部分，西边留下一个大口子，人们要从坝东头到西头，还得下坝地再翻上去才行。这个口子是漫水口，一旦水库水量过大，水就可以漫过去，后来在坝的缺口处建了个桥，这样水库坝才算完全建成。

其实南岗水库还有一个出水涵洞，也能浇点地。平时闸门关的严严的，水库涨满了可以开闸门把水放到羑河里。涵洞和漫水桥是南岗水库的双保险。

水库建成后，当时的黑塔村叫红星大队，所以这个水库就叫红星水库，很有那个年代的气氛，但是人们还是俗称为南岗水库。

水库蓄的水是南岭的几个泉眼水以及夏季的雨水，水面大致象个弯葫芦。有人说，象个大胃，有了这个水库，大家肚子里就会多点东西，可见南岭水库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也寄托了村里的人们希望能吃饱饭的梦想。

的确，有了南岗水库后，南岭上地的收成就好多了。

南岗水库建成后，在西边的岭边上建了水泵房，拉来了电线，安上了水泵，安上铸铁水管，这样水就可以抽到山上，部分山上的地就成为水浇地。

东岭上的地还用不上水。有一年，天旱的不行，我们这些小学生就放了假参加救旱。两个学生一组，从南岭水库打上水，往岭上的地里抬水种红薯。大人们在前面用镢头刨红薯坑，妇女们在后面放红薯苗，用小学生抬上来的水浇苗，然后把坑用脚拨拉一下土把坑抹平，这样红薯就种上了。在当时，红薯可是当家的粮食。

后来在东岭常用从别的地方抬来的柴油机往上抽水，有了拖拉机机后也常用拖拉机往上抽水。

南岗水库是我们玩水的好地方。每到夏天，羑河水涸，南岗水库还多少有点水，我们这些男孩子就到南岭水库洗澡，这时水库的水位低到放水涵洞的水泥平台也露出来了，成为我们跳水的平台。

我们常在南岗水库的周边割草。刚上小学五年级时，和亮同学在南岭上割草，为学校沤农家肥割草。

南岭的小卵石山上很难长草，只有生命力顽强的白节草才能生长，可是在小卵石中割白节草十分伤镰刀。我们主要在地沿上和水库干涸的地方割草，要不就是到水坝背水面下面的沟里割草，这些地方是草生长茂盛的地方，但是去割草的人也多，实际上就没多少草让人割了。

现在说起来，很多农村人对割草已十分生疏，可是在当时，割草是每个学生的基本功。那时的地，主要靠农家肥培养地力。有不少农家，每年要积好几方肥，这样能挣来好多工分。小学生们下了学就去割草，沤肥积工分，给自己上学增分。

当时我们也知道化肥，但队里能分到的化肥很少。化肥用完后的袋子常被有权势的人拿走。化肥袋子用处很大，装东西、做雨衣，做衣服的也有。裤子的前头是尿素，后头是化肥，成为后来人们谈那年月的笑谈。还有人用硝按化肥做炸药，炸羑河里的鱼，也炸水库里的鱼，大队也多次打击这种现象，然而屡禁不止。

和亮同学割草累了，就坐在坝西的水泵房旁边休息聊天，说村子的北面新盖了一所中学校，小学毕业了就要去那儿上中学。但我们都对上中学表示担忧。

亮同学说：也不是人人都能上中学的。我家里负担太重，老爹整日在家里拉风箱似的咳嗽，根本不能下地干活，老娘在家照顾老爹，也没法出来上工，家里日子过的很饥荒，加上学习又一般，希望早点到地里干活。

亮同学家穷，一般人家有木梯子上房顶，他家的梯子是用土坯垒的。

我说：对于我来说，则是耳朵不好，只能在非常近的情况下，听懂一般的话，上小时学老师照顾，一直在第一排，但听课的时间长了还不行。

亮同学说：可是你聪明，多做作业就行了。

我说：怕是到了初中就不行了。

亮同学说：回家种地也没什么，也不需要多少文化，祖祖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我说：那还是不一样。别的村早年出秀才出举人，现在他们到了四里八乡就有莫名派头，一付有文化的样子。

亮同学说：没啥。早先也没多少人念过书，现在都能小学毕业。

亮同学说：不管啥说，有文化就是好，能在村里当会计、记工分、当卫生员、开拖拉机，有机会到外面当兵提干、招工上班……

亮同学说：早先没有铁路，现在不也有铁路了？早先没有水库，这会儿不也是有了？翻过这个山就是马路，能见到大汽车。

我说：说这没用。村北面那个新学校上面刷着大标语，要你立志务农当农民呢！

亮同学说：那啥，农民就只能赶牛种地吗？

我说：那倒不是。

亮同学说：你听见了没有？

我说：啥？没听见。

亮同学说：火车过来了。

我说：我坐过火车，是去外面看病。

亮同学说：要是我爹也能出去看看病就好了。家里没钱，去大胡看病时还是用平车把人拉过去的，坐不起火车。不过，坐了火车后还要走半天路，不如直接用平车拉。

亮同学说：我就想坐火车出去。还不如老一辈人，出去逃荒还能坐火车。

我说：没有的事。

亮同学说：上面是你家的祖坟吧，回去问问你家里的人，当年你的老爷爷和你爷爷是不是往山西逃荒时也坐了火车？

我说：没有，他们是走过去的。走长治，不走石家庄，那时火车开的慢，走路也就多二天的事。票价三五个大洋，有这钱还用逃荒？

亮同学说：村里有铁路，有公路，可是想出去都不容易。出去看病也要大队里开证明，带上干粮，在城里有钱没粮票也买不上吃的。

我说：是的，我看病时就是这样。

后来亮同学还是上了初上，但是没有毕业就不上了。

上了初中后，人们就很少去南岗水库洗澡了，一个是不安全，一个是没时间，还有就是害怕。人说南岗水库里有了饿死鬼、冤死鬼，要勾走去洗澡人的性命好投胎转生。南岗水库还真的出过人命。

我上了公社的高中之后，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家拿干粮，南岭是必经之路，在南岭上可以村北面的铁路、学校，可以看到那年聊心事的水房，如果在路边弯一下，还可以看到南岗水库的水面。

有一年秋回家在南岗上，我望着眼前水库想，我能不能真的能考出去？小学一个班里三十多个同学，能一直上到高中的就两个。虽然，公社的高中班里有五六个同村的，但留级生多。高中的课让我越来越吃力，愈来愈赶不上课。

秋天的水库是一年中水最多、风景最好的时候，也是最为关键的时候，小麦过冬前必须浇一回水，然后开春后，再浇上两三回水，这样的麦子才能丰收。南岭上的麦地，就指望着南岗水库的水，水库因此在村人眼中才美好。

南岗水库微水波澜的风景虽好，但对于家乡的人来说，即是想离开的地方。老人们说这些人：肚子还没有圆，就有了新的想法。

南岗水库上面有我家的祖坟，祖坟原来在村北三十亩地那儿，后来因为修铁路而迁到南岭。每到年前，剪好许多方纸，到了祖坟后，每个坟头上都要放上纸，然后用土坎垃压住，再在坟头放上几个饺子，说一说家里的事，一切都很简单，但是心真的很诚。祖辈人出去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然后再叶落归根。

你可以说，南岗水库是特殊年代的产物，是人海战术的堆积物，可也真的寄托了村人们能吃饱饭的梦想。

实行责任制后，许多人沿南岭路走出去时，看看南岗水库，把南岗水库留在记忆中，到远方去打工，去寻求人生的梦想。

后来，我也沿着祖辈的脚迹，也到了山西讨生活。南岗水库，作为家乡的一部分，常常重现在梦中。

听说，有退休回来的老工人，想把南岗水库两边的山岭绿化，但因种种原因半途而废。

思念你，南岗水库，梦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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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4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