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河记事

2018-01-28 16:44 | 作者:巨石 | 散文吧首发

1978年初中毕业,我刚满十五岁,被生产队派到杨家河工地去了。虽然只有一个暑假,却给我留下了美好回忆

杨家河水库,位于乾县东北,是七十年代继羊毛湾后,新开的水利工程。提起羊毛湾,眼泪流不干。连续多年兴修水利,已经让乾县人吃不消。生产队为了应付差事,派了一群回乡青年,刚好学生暑假,我也去冲人数了。虽说大人厌烦了工程,我却感觉很新鲜。有幸在其中,成了新中国最后一批水利民工。

我是应届初中生,参加了中考,高永安是应届高中生,参加了高考。其余人都是往届回乡青年,在生产队已经有些资格了。

一个标准工日是十分,我的底分是五分,劳动一天,只能当半天用。高永安是七分,属于妇女级别。大部分人不足十分,也有几个十分劳力。

一群年轻人背着铺盖,坐上手扶拖拉机,向杨家河工地出发了。第一次坐拖拉机,去遥远而又陌生的地方,我很兴奋。听说要经过乾县城,更是激动不已。

县城距离村口22公里,却从来没去过,对我来说,临平是小城市,县城就是大城市,肯定有很多新鲜事。

一路走三星村,过老鸭嘴,从南门进了县城,手扶拖拉机停在了南十字,大街上没有汽车,没有警察,更没有红绿灯。乡里娃感觉好气派,街道很宽阔,见到了高楼,还有很多合作社。高永安说,那不叫合作社,小的叫商店,大的叫百货公司,在大的是百货大楼,还有五金交电。没想到,高永安后来在五金交电工作了十几年。

感觉县城不一般,有临平看不到的稀奇,能感受到城市气氛,大开眼界。

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飞鸽自行车满大街跑。十七的,十八的,穿红的,穿花的,高跟鞋烫发的。百货大楼,琳琅满目,眼花缭乱。豆腐脑、黏糕、油条看的人直流口水。

依依不舍的离开县城,出东门沿西兰公路北上,最后拐到前进村,来到了杨家河工地。被安排在大坝东北方的坡上,坡上全是窑洞,我们住在最底部。门前就是水库,可以下水洗澡游泳。窑背上是周城团部,爬上坡顶就是峰阳公社。

来到工地才知道,杨家河水库工程,是1975年开工建设,1977年4月截流,我们的任务是收尾工程。

安排好住宿后,经过休整培训,就开始上班了,具体任务开山破石,就是在石头上打炮眼,给炮眼装上炸药,点燃炸药来爆破石头。

凿炮眼没有技术,需要经验和力气。两人一组,一人手扶钢钎,一人抡大锤,深度要超过五十公分。每天完成一个,下午技术员来验收,凭验收票记工,何时干完何时收工。

我和高永安刚走出校门,没有劳动经验,干活没眼色,没人愿意要,我俩自然成了剩下的一组。

起初,高永安抡大锤,我扶钢钎。一个小时过去了,钢钎还没有定住位。别人都十几公分了,我俩还在石头上乱滑线,钢钎定不住位。他急的满头大汗,我急的心烦意乱,手一歪,钢钎碰到了我的小腿上,顿时疼痛难忍。天穿的很少,腿上的皮碰破了,简单处理了伤口,疼痛轻了许多。我们接着继续干。

这回我抡大锤,高永安扶钢钎,他毕竟年龄大一点,有生活经验,不一会儿有门道了,钢钎定住位了,我抡大锤很迈力,但力不从心,一锤下去,砸了高永安的手。顿时鲜血直流,他伤口比我严重。现场止血后,我陪他去了卫生所,经过包扎处理,医生开了个工伤假条,高永安休息一个礼拜。

从卫生所出来,回到工地,已经陆续收工了。技术员在验收深度,安全员要求我们离开现场,爆破队准备要来装炸药,现场将封锁戒严。

晚上,睡在窑洞的麦草铺上,肩膀疼痛,胳膊发酸,翻来复去睡不着。原来想着好玩,不成想是活受罪,受活罪。县城看到的新鲜,顿时烟消云散。做起了美,我要是中专录取了,就可以生活在大城市,看花花世界,听靡靡之音,穿的确良…用不着出这笨力。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反而做了一噩梦。

噩梦醒来是早晨,我的胳膊抬不起来了,伤口还隐隐作痛。高永安要休假了,我一个人咋办呢!吃过早饭,意外发生了,班长安排了我新工作,就是换钢钎。

钎子使用一段时间就磨钝了,需要重新火烧锻打淬火,工地集中锻打,工队以旧换新。我的工作,就是把钝化的钎子拿去,换回锻打过的新钎子。钎子有一米长,六公分粗,足有五公斤重。每次拿两个旧的,肩扛一个,手提一个。去锻打部换回两个新的。从作业现场,到锻打炉来回得五六里路。虽然走几里路,却免去了抡大锤的劳苦。

我们驻地在大坝东北,作业现场在大坝正西,换钎子在大坝的西北侧。从作业现场要绕过一条沟,才能到达换钎子锻打部。为了少走路,我每天爬坡越岭翻沟,径直走过去,虽说省了不少路,却也很危险。十五岁对这些风险,压根就没感觉。我每天按时完成任务,班长对我很满意。因而,直到暑假结束,我的工作都没有变化。住宿吃饭,作业现场,锻打部三点一线,每天工作就是绕大坝来回走两个U字,行程二十里路。

高永安休假后,手伤虽然好了,仍不能上岗。就被团部调去,在墙上写宣传标语,办公室写宣传材料,报道工地好人好事,这事只有他能干,别人也干不了。工作虽然不在一起,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每日饭后工余,我俩散步聊天,我俩都有一个共同愿望盼望传来金榜题名的消息。当年中考是高中和中专分开考试,来工地之前,我以马里初中第二名被临平高中录取了。后来参加了中专考试,我等中专录取消息,高永安等大学录取消息。我们是有想法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样,饭后散步,总是在进工地路上,希望村上有人带来好消息。

有一天,边散步边聊天,高永安说我太单纯,傻乎乎的不懂得生活的复杂。给我讲了一个秘密。就是这个秘密,影响了他的一生。

原来,我们来工地时候,从生产队保管室门口出发的,大家装行李时,有几个人合伙,把队上一提包麦子装上了拖拉机,这是提前预谋好的。用的是黄帆布提包,可以盛一斗麦子。到了县城南十字,他们有分工,有人领着我们逛县城,有人去卖麦子,几个人私分了赃款。我刚从学校出来,思想单纯,压根没有觉察。后来,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避着我背后议论这事。也因这件事,工地分为三派,卖粮的是敌对派,我和高永安是中间派,其余人是反对派。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高永安的工作。有一天下,工地自然停工歇假。雨停天晴,我和高永安爬上土坡,想看看峰阳风景。好不容爬上坡顶,当地人以为是偷东西的,过去民工干扰当地很常见。语言不和,发生了冲突。双方用石头互相投掷,引起村民反感。村民成群结队,赶来助威,我俩寡不敌众,落荒而逃。

村民追到工地团部,报告给了领导,我们被团部通报批评。高永安因此被团部解雇,解雇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伤情也好了。他又回到第一线,成了安全员。开山放炮时,手里拿个小红旗,挡住行人通过,起警戒作用。

过去,关中有两个古会,一个是季武功镇河滩会,一个是忙罢永寿监军会。现在河滩会驰名关中,人们忘记了监军会。当年有幸跟了监军会,值得啰嗦。

监军镇其实是永寿城关,杨家河距离监军大约二十多里,相比临平要近很多。过去每逢监军会,乾扶公路上,骡马成群结队去赶会。监军会对临平人来说,很有吸引力。

监军过会的日子,工地放假三天。我和高永安结伴,步行走到了监军。

监军会上人山人海,人们操着不同方言,讨价还价,各取所需。不知不觉转到了见到了骡马市场,远至扶风岐山,三原泾阳,近至长武彬县,永寿乾县,都有骡马前来交易。过去骡马是生产队主要劳力,也是社会的主要财富,一匹骡子可以卖到四五千元。我们有幸感受了古会独有的风采。经纪人很活跃,手缩回袖筒,跟买家捏捏,又跟卖家捏捏,神秘莫测。

晚上剧院上演秦腔《三滴血》,1978年古装戏才放开,对观众来说十分新鲜,我俩想看戏,但一票难求。我八在永寿工作,打听到单位后,找到了八爸,八爸给了两张戏票,并安排了晚上住宿。人生三大幸之他乡遇故知,终生难忘。

第一次坐在剧院,看到了古装戏,舞台灯光布景很好,每人一个位子,不像在临平看戏,在台下挤来挤去。第一次感受了剧院看戏的快乐

一晃暑假快要过去了,在杨家河的日子就要结束,虽然只有五十多天,使我品尝了生活的不易,感受了外面的世界,收获了莫大的快乐,尤其收获了很多第一次。但最大的收获,是我和高永安结下了友谊。不幸的是,没盼到录取通知书。我打算上高中,高永安准备补习,我们将一起来年再战。

回家的时候,我和高永安一人一辆架子车,从工地拉回村子,路程足有七十里。拉个架子车走七十里路,也算创造了一个新记录。

可怕的是我们冒了一次风险。拉着车子出了前进村,来到西兰公路上,将要下很长的坡。这个坡后来被乾县人叫“食人坡”,每年因车祸,都要死几个人。

我俩把架子车辕对辕套在一起,过去叫开火车。用车绳攀滑在地上做刹车,从坡顶一路滑行到了县城,足有十几里路。现在想起来不寒而栗。

回到家里,就是开学的日子,我去中学报到了,迟迟不见高永安来复习。国庆节前后,才听说高永安疯了,因为没有考上大学,家里人领他去西安治病了。

有一个周末,村口很多人在一起闲聊,忽然高永安把我叫到旁边,疯疯癫癫的问我,你的目标是什么,我说好歹考个学校就成,他说我缺乏志向,他的目标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我才发现他真的疯了。

又一个周末,高永安见了我,他要写一封信,让我捎给刘老师,并说他不会沉默,正在寻机东山再起,卷土重来。话没说完,就口歪眼斜的直抽风,把我吓了一跳,不知所措。

我跑到没人处,一个人掩面而泣,偷偷为他流泪,几天不见恍若两人。曾几何时,我们谈天说地,讨论美好前程。几天不见,就神情恍惚。

后来,又听说他疯癫的原因,是把偷卖麦子的事,在村子捅出去了,人家要打他,被气疯了。从此,高永安的精神病,时犯时好,没有东山再起,病好后有了工作,就在乾县五金门市部上班,再后来娶妻生子,现在已经是爷爷了,仍然有时候还犯病。病一来,嘴张眼睁头歪,口出狂言,总是念叨两句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病好了,跟正常人一样,有说有笑。之后我参加高考,就落脚在高永安的宿舍,他对我照顾的很好。我回家找他聊聊,友谊天长地久。

离开杨家河已经四十年了,我一直怀念那五十多天的日子。几十年来,时常想去看看当年的工地,想和高永安一起重走过去的小路。2013年借道回家,专门去了一趟,很遗憾,高永安没有同行,他已经被单位解雇在家。

如今公路经过大坝,通到了峰阳乡,当年住宿地被水淹没了,作业现场夷为平地。锻打部认依稀可见,仿佛还在。

杨家河水库以灌溉为主,兼有养殖、防洪、供水为一体。为四万人供水,为四万亩灌溉。目前已经是钓鱼休闲度假的好地方。我去时正逢周末,一弘绿水映山红,满塘钓客鱼难宁。看到这山水如画,不禁感慨,杨家河有我一份贡献。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