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礼物04-28

想我这大半辈子，还没收到什么礼物，包括亲属，公司同僚，下属单位。大概我这个人一不喝酒，二不吸烟，三不喝茶，想送的人也觉得没啥好送的，想送钱卡，可我不是闻到腥就往上沾的苍蝇。我有一个宗旨，自己挣钱自己花，没有外财也能富，这要看怎么花钱，比方说我，喝菊花茶，决不在杯里放茶叶，放牛奶，放蜂蜜，改变长期以来的喜好。

我现在坐第一把椅子，有了批条的权利，没人送礼，就让人更不相信了。但我坦然的告诉你，我收过礼，是奶奶的礼物，一块黑色灯芯绒，一块白底粉花的棉布，说这礼物有一段历史，有四十多年了，却能清楚的在眼前回放。

我奶奶一个人住在乡下，她属于孤寡老人，是农村的五保户，吃住有生产队管。奶奶不是有儿有孙吗，怎么是孤寡老人？这话说起来又很长了，解放前，她男人，也就是我的爹，他特别贪赌，欠了一屁股赌债，把奶奶卖给有钱人家当佣人，爹被全村人指着脊梁骨骂，多好奶奶只值几担稻的价，爹在村待不下去了，就领着我爸去很远的地方，从此乡音隔断，了无音讯。

解放了，四处打听父子的下落，还是没有音讯，生产队把材料报到大队，大队报到乡政府，特批为五保户。

没想到解放十几年后，爸回到这座城市工作，这座城市离奶奶住的乡下只有几十公里。爸带着我回乡下，想把奶奶接到身边生活，奶奶坚觉不同意，母子情感在艰苦岁月里荡然不存。

奶奶晚年住在乡下，从不踏我们家的门坎，她心中好像燃烧着仇恨，这只能怪那个社会，怪她男人，也怪儿子十几年后才来看她，一切的一切围着她转，无法跳出仇恨的圈子。

我在家是长子，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还小，看望奶奶是我的事，星期六不上学，天刚亮我就上路，赶到奶奶家吃中饭，奶奶见我来了现蒸一碗鸡蛋，奶奶吃着咸菜豆腐卤，我吃着鸡蛋咸菜豆腐卤，觉得很好吃。

我来了，奶奶很高兴，逢人就说“这是我大孙子”，还当着我的面，在村民面前夸我“你看我大孙子，长得有模有样的”，弄得我不好意思。

村民从家里端来蒸熟的鱼和肉，让我分享，可见我奶奶的人缘好。村民下地干活，小孩就放在奶奶这儿，会走的孩子满屋乱跑，不会走的孩子在摇篮里哇哇大哭，奶奶不嫌闹不嫌吵，就是不让孩子出大门，村民把奶奶看作好母亲，奶奶把村民看作好儿女，甚至哪家夫妻拌嘴吵架，都要奶奶来裁决，奶奶在村里是有德有望的老人。

我这次来看奶奶，离春节的日子不远，第二天要走的时候，奶奶拿出一样东西，是用粗老布包着的，打开一看，一块黑色灯芯绒，一块白底粉花的棉布，奶奶说“大孙子，这是奶奶给你的礼物，春节要到了，让你妈拿着布料，给你做件新衣服，过年穿上，你可千万不要弄丢了，”说着就把布料捆在我的腰带上。

奶奶送我到村口，叮嘱我“不要贪玩，不要弄丢了，”我回答道“奶奶我不会弄丢的”，摸摸布料还捆在腰带上，向她招招手，就上路了。

等我走了好远，回头看奶奶还站在村口，大概要等我身影全部消失，奶奶才肯离开，我加快步子。

大年三十晚上，等到发压岁钱穿新衣的时候，我没有穿上奶奶的礼物，一件飘亮的灯芯绒衣装，问母亲，她轻描淡说“家里粮食不够吃，拿它换粮票了，”我是不敢当着爸的面再说什么，爸的严厉是先瞪眼睛后动手，我也不想在三十晚上挨打，但我很气愤。

年初三，我去向奶奶拜年，穿得还是那件洗干净的劳动服，我向奶奶跪下磕头，磕第三个头时，奶奶把我扶起来，问我“你怎么不穿新衣服过年？”我只好如实地说，“家里粮食不够吃，拿布料换粮票了”，奶奶楞了一会，蹦出两个字“缺德”。

奶奶把我拉到桌边，桌上放着花生糖芝麻糖瓜子，到吃饭的时候桌上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还有一瓶酒，问奶奶“你哪有钱买这些好吃的”，奶奶告诉我，是生产队和村民送的，她感慨地说到，“还是生产队和村民们好，把她这老太太放在心上，不像你爸你妈做事不通人情事理，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

奶奶递给我一碗饭，她自己倒了一杯酒，边喝边说，“我后面的生活就指望生产队和村民们，我也不指望你爸，从我卖到有钱人家后，想你爸眼泪都哭干了，解放了，盼你爸来看我，盼得心都凉了，你爸和你死去爹一样都是狠心狼”奶奶喝了一点酒 话多说了，平常也没见有这好口才。

晚上睡在床上，奶奶对我说，“大孙子，没穿上新衣不要生气，等过了正月，鸡就要下蛋了，奶奶再一个一个给你攒起来，拿到集市上换钱，从新买布料，奶奶要找人给你做衣，奶奶要亲手给你穿上新衣”。

说的我心里热乎乎的，可一个鸡蛋才几分钱，这要攒多长时间啊，我向奶奶建议，把鸡蛋孵出小鸡，养许多小鸡，长大了拿到集市换钱，比鸡蛋挣得多挣得快，奶奶告诉我，哪来稻子喂鸡，她吃的口粮每月从生产队称来的，家里现在的四只鸡，都是从嘴里省下来的口粮。

乡村人晚上睡的早，静静的夜晚，我的磕睡也来的早些，奶奶看我要睡了，提高嗓门说“大孙子，奶奶一定要亲手给你穿上新衣，这是奶奶给你的答应”。我哼了一声，侧身睡了。

时间过得真快，从年初到年底，好像一个转身的功夫，俗话说的好，牛老一秋田，人老一年间，我最后看奶奶是十一月下旬，她头发白了大半，眼睛也看不清楚东西，一天只下地烧一顿餐，多半是睡在床上的，我问她有没有病，她说没有病，只是老了，多睡睡就好了，还说“大孙子，你不要挂念奶奶，奶奶有村民们关心照看，你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奶奶就指望你长大有出息”我连连点头，她说一声我嗯一声。

最后两个月没去看奶奶，是我中学毕业，到农村去参加社会实践和教育，这个教育和实践没有特殊理由，是请不动假的。奶奶你可不要怪大孙子，他也没办法。

离春节不远的一天，我正在家要钱要粮票交给带队的老师，一位村民找到我家，告诉我们，奶奶星期四早上去世了，今天也是星期四，奶奶去世有八天了，早就下葬。我爸妈一个劲的怪村民不早来报丧，村民说这是奶奶的意思，她不想让你们知道。

我问村民奶奶对我好，为什么也不让我知道？“大孙子，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你奶奶最后的泪，是为你哭的，她说对不起你，没有亲手给你穿上新衣服，奶奶失言了，请你大孙子不要怪奶奶，奶奶会在九泉之下保佑你的”。

我哭了，多好的奶奶，在这个世界上，在那个阶段，奶奶对我最好，奶奶啊，在你闭眼前看看大孙子，也让大孙子看看你，可现在你愧疚的走了，你没有在最后看看大孙子，是我终 生最大的遗憾,也是奶奶人生最后的大遗憾。

村民拿出一包东西递给我说，“这是奶奶给你的礼物，以后找到好媳妇，就让好媳妇给你做件新衣吧”。我打开一看，一块黑色灯芯绒，一块白底粉花的棉布，母亲伸手要拿，我推开她的手，很认真地说，“这是奶奶给我的礼物，我收下了，有我保管，谁也别打它的主意，谁打，我跟她没完”。这是我悲愤发出的力量，是我坚定的态度，父母也只好妥协。

奶奶的礼物我保存到今天，也把礼物的故事讲给老婆孩子听。

每到清明，我们一家人第一个祭奠和怀念是奶奶，我会烧很多冥币，让她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幸福快乐。

这就是我大半生收下唯一的礼物，是最好，最有情感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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