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爱的她

2017-04-11 19:28 | 作者:桃之小妖 | 散文吧首发

外婆是生于27年的独生子女,不识字,没有裹小脚。她时常对我说“有福的人六月生,你是个很有福气的人。”每次听到时候,我都会比较自己的现状然后在心里愤恨说,封建迷信果然不可靠。

小时候我不回家,特别喜欢去住在隐落胡同里的外婆家玩捉迷藏。这座两层楼的房子,从外观上看还算周正,可是第一次来的人都会有找不到北的感觉,里面房间像足了迷宫,宽敞的地方如小车子棚,狭小的地方如章鱼脚,好像挖空心思把能利用的空间都利用上了,就连犄角旮旯里也藏着乾坤。

“这房子以后翻盖的时候真的好好拾掇拾掇。”长大后,我再次埋怨这座拿个东西都要“回环曲折”的老房子。

外婆听见只是面带微笑却总不回答。

我知道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根本就不想翻盖这座凝聚全家温情的房子,这房子在她心中的地位抵得住任何事情。也许是多次的无心终于一语成谶,没过多久居然收到了拆迁通知。我记得那天晚上全家人像没进死水的淤泥,沉淀在最低最低的地底,发不出任何声音。季最亮的星也穿透不了心头的阴霾,湿热的风仍让人牙齿寒颤。可到最后都化为外婆一声无力绵长的叹息。

50年代修水库,外婆从山里的洼地搬了出来,从草棚,土房到后来的砖房开始如燕子衔泥般的长达二十几年的艰苦盖房历程。

妈妈告诉我说70年代初学校停课,十几岁的她就跟着外婆去20多公里外的砖厂用架子车拉砖。早上空车去,她坐在架子车上,可以翻滚、可以睡觉,权当外婆拉着去她郊游,可回来的时候车上拉满了叠成山的砖,外婆在前面,一米五高的身体几乎要平行于地面用力拉,妈妈就在后面身体也要几乎平行于地面的用力推,她看不见前面的外婆,但在缓缓前行的车轮里可以感觉到她瘦弱身体聚集的力量。外婆总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她则边推边哭。有时嫌实在太重了,妈妈便央求人家少装一点,外婆也只当做没听见,沉默的叹息。

一天两趟,从黎明到日暮。日复一日,就这样把工钱再换砖拉回来盖房子。直到有一天里妈妈实在再也受不了这种辛苦,便向上天借了一副肝胆,半夜起来偷偷拿斧头把架子车的轮毂砍了。她说那种淋漓尽致的痛快让她这辈子都难忘。第二天早上外婆也只是沉默的看看正在盖第三间的房子,再看看歪倒在地的架子车,无奈的叹息。

“那后来呢?”我好奇的问。“那么大的声音十里外的人家都听的到,你外婆只是装不知道罢了。”也许是真看不得孩子再受苦,也许是有别的更好的营生,从那之后便真的不再去拉砖了。外婆又开始忙碌她别的活计。房子也同她做过的事情一样,钱多时候就盖个大点的,实在太少了就盖个小点的,就这样东一下,西一下也盖起了两层小楼。

那时家里实在太穷了,妈妈总是这样说她的少年生活。偶尔有一天如果谁好心给了外婆一块糖,外婆总是用手绢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放在贴身的内衣兜里给他们带回来。“你们兄弟姐妹五个,一块糖怎么分?”我实在想不出来。外婆从不重男轻女,每次当着大家的面把带着体温轻微晕开的糖用纸包好然后敲开,一人一点渣呗,不过大姐会给我们多点渣,然后自己舔糖纸。妈妈说的云淡风轻,眼里却温情流转。没有兄弟姐妹的我永远体会不了她一起渡过艰苦岁月的手足之情。

后来家里条件开始慢慢转好,终于每周末全家人可以吃上一次饺子,那是比任何节日还重大的节日,甚至还需要专门开个会讨论吃什么馅。周末吃过午饭,外婆便带着大家开始准备。和面择菜,剁馅加料,热火一下午,包满了几大篦子。总算盼到晚上了开水翻滚,每次等不到白乎乎圆嘟嘟的饺子下锅,“啪、啪、啪。”的敲门声就会准时响起,远房亲戚又带着孩子又来了,忙了半下午的大人们到最后总是只能吃点面皮喝点汤,周周如此,实在让人心生郁闷。“咱们能不能换个时间吃,人家不就不知道了”我觉得我该为别人吃去而减少的饺子抗议。可是全家人像没听见一样,依旧雷打不动的那时候包饺子,甚至还有意看表的等亲戚的到来。慢慢的我明白在那物资贫穷的年代,能让别人家孩子有饺子吃也是一种另类的无私爱。

在我的记忆里,外婆爱穿衬衣,而且无论季节如何更迭总是把最上面的扣子扣的密不透风,衣服也如浆洗一样直。每天早上起来会对着镜子把齐耳发梳的笔直光溜,再用拢卡箍到脑后,这习惯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改变过。

她很少教育我们,也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别人说的时候她也只是在仔细的听,偶尔会配合的发出“是吗?”“嗯。”这样的了无意义的词,但是我们就喜欢和她聊天,喜欢这种沉默中的依赖。很久之前,记得有一次我告诉她我的同桌有多么不好多么讨厌,并列举了种种事例。她最后只是摇摇头叹息,并淡淡的回了句“说多了,你也会变成她那样的人。”

外婆从来没有过大喜大悲的表情,对待任何事情都是淡淡中有着疏离,仿佛得道高人睥睨这世间蝼蚁。

第一次见她流眼泪是在她七十多岁的时候,大舅舅因病突然去世,我被派回家传达这个坏消息。当我走到门口,踟躇的考虑要怎么说出口的时候,门开了,她看着我满脸的泪水,突然意识到什么,便扶着墙安静的坐了下去,眼泪瞬间爬满她那布满沟壑的脸,轻声的啜泣能击穿我的灵魂。我握住她的手,可以感觉到她想拼命压抑的悲伤却从每个毛孔里扩散出来,空气里弥漫着哭泣的尘埃。

出殡的那天她手轻抚棺木,掷地有声的说“不论此世来生,天上地下,我都是五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但我发现,在此之后她就再也离不开拐杖了。我也终于明白命运如此,休论公道,这世间的幸与不幸一样都需要有人来承担。

再后来,我离开了家,她一个人独居在空旷的大房子里,拒绝工作繁忙,或者有下一代需要看护的儿女去照顾她,只要求有空时候去陪伴。耄耋之年的她学会各种家用电器的使用方法,也会和住在附近的老街坊一起去散步。

时间让人又爱又恨,赋予新生又催人死亡。工作后我每次回家都会回去看她,她依旧衣襟笔挺,头发顺直,家里却再也离不开人,连她自己也老的连马路也不敢过了。

我就还像小时候听她给我讲故事一般坐在她的身边,握住她只剩皮没有肉且指节变形的手,絮絮叨叨说起工作的事情,那时的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的懂,或者她根本就听不清楚。可是她还是会微笑的偶尔问“是吗?”或者“嗯”一声。有时候我说着说着发现没有声音了,就知道她肯定已经眯起眼睛打起了盹。我来并不是想告诉她什么,而是寻求这慌乱人生的片刻安宁。

我不生于书香门第,也并非钟鼎之家。这样的家庭在中国千千万万。我们没有家训,也未提及家风,就是在外婆这样风化的叹息和沉默中抚平了身上的戾气,驱除了人本性之恶。我这个六月出生的人真是有福气呢,因为遇见了她。

如今,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爱我的人,而我永远记得她坚韧,善良及对我们无私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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