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们

2017-03-25 09:27 | 作者:文生 | 散文吧首发

羑河纪实之三十

队长们

文生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老家石林黑塔村生活时,当时村子称为红星大队,下有六个生产队,这样村里就有了六个生产队长。

队长们让社员们上工前分别到指定的地方集中,然后根据农事分派工作。聚集的地方或是队里的饲养院,或是村子的一处巷口,或是队长家门前不远的空地。队长换了,一般情况下集合的地方也换,总之得找一块地方让队里的人方便地集中。

农活不忙时,上工前老农民们就已集聚在队里指定的地方,等队长们指派活儿。农忙时,提前来的人就不够用了,队长们就常扯起喉咙喊人,好让更多的人来上工,每个队长喊人的方式不一样。不知何时,村里有一首歌谣在流传:

一队吔打钟,

二队吔上工,

三队吔当老爷,

四队吔出恭,

五队吔拿剪子,

六队吔翘尾巴。

疑是好事者根据现实编派的,同时“疑邻偷斧”的心理也在起作用,人们也觉着队长们确实越来越象儿歌中所唱的那样。

一队的钟其实是块破铁钟块吊在树上。上工时有钟声,也是一队的某些队员自豪的一件事。听说是当年大炼钢铁时,钟被砸碎了要炼铁,饶幸留下了那么一块。一队队长用顺手的家伙敲它,叮叮当当的声音常有所不同。有时队长用木棍子敲,但木棍子常被人们顺走,左找右找都找不见,于是队长就找能敲破钟块的东西,或一块石头,或一块砖头,踮起脚尖手伸着高高的在破铁钟块下敲打,可是钟下常被人们收拾的异常干净,队长找石头、砖头也不容易,用带来的锄头、镢头敲又容易力量过大,破铁块来回晃悠,人看着头也来回晃悠,敲第一声容易,敲第二声就不容易了。队长晃晕了头敲了一通后,人们才懒洋洋的从家里打着呵欠过来……。到后来,破铁钟块也不见了,于是一队队长也和别的队长一样靠吼让人们出工,但打钟的名号却传了下来,就是队长换了,根本没打过钟,可打钟的名号象狗皮膏药紧紧贴在身上。

按理说,一队的队长敲了钟,全村各队的人们都知道要出工了,该出来了,但是大多数不那么主动的社员,非要自家的队长也打出出工的信号才出来,随着一队队长的断断续续的敲钟声,各队队长的吼声也此起彼伏:

人们总觉的二队的队长吼的是“上工啦,上工啦!”

人们也觉的三队的队长叫的是“老少爷们出来吧!”

四队的队长喊的是“出工啦,出工啦!”有好事者认为喊的是“出恭啦!”出恭是文化人说上厕所的意思,但不能说乡下人就不懂不用。那些年月人们在地头上大呼隆干活,总想办法磨洋工,不时有人向队长请假,这个说家里有病人,需要回家看看,那个说家里孩子还在吃奶,需要回家喂奶,理由奇葩的是要回家大小便。队长说随便找个地方解决算了。他就说我是社会主义国家的文明人,不能拉野屎尿。队长说谁不知道你的小心眼,肥水不流公家田。你这是出工呀还是出恭呀?以后给我少喝稀饭,多流汗,这样你身上就不会有肥水啦。于是出恭的话就套到他头上来了。

五队队长其实也是靠吼让人们出工,说他拿剪子,是说他一天到晚老说要拿好社会主义的剪子,把资本主义自发势力的尾巴剪掉。村里的人们说他才是村里最大的搞资本主义自发势力的人,因为五队办了个木器厂,有了活和来了电后,锯木机的刺耳声响的全村人都知道。有了这个小木器厂,五队的小日子是全村最好的。改革开放后,好多人家也学样,在自家院里按了锯木机。

传说六队队长有一次训斥队员说:你们,太阳都照着屁股上的尾巴了还不出工?人们哈哈大笑,于是得了个翘尾巴的称呼。有一种说法是,五队为了证明自己正确,说六队的人专心在自留地上下功夫,资本主义尾巴翘的高高的,我们得用社会主义的大剪子下功夫剪。其实那个生产队里的人们也都是在不多的自留地上下狠功夫,偏偏是六队躺者中枪,有苦也难说。

当生产队长不容易。村大队长主要考虑根正苗红和人脉,但生产队长就必须考虑他的综合能力,一是熟悉农事并都能拿下来,人们别想在农事上糊弄队长;二是为人正派,有一定组织能力,这样才能合理分配农事,大家才基本上服从安排;三是有一定文化或者记忆力好,能把安排的工作内容、人数、啥人在干、工作量写下来或能说的清清楚楚;四是能忍,队长其实是谁也得罪不起,成为生产队各种矛盾的焦点,只能忍,受了委屈还不能撂挑子,得继续指挥农业的生产。因此有些出身不好的人也能当上生产队长,或队里的小姓人家干队长。比如我们二队,李姓占绝大多数,但队长是由小姓白家人家担任。

说起来,其实人们并不愿意干队长,在那个年代农村生产队长是个高危职业,历届运动在农村是先拿队长开刀,不少队长因此带着这样那样的帽子。作为生产队长,可以比普通百姓早得知一些政策,给亲朋好友多上地的机会,但招工、参军、上学、批住宅地基等真正实惠的事其实是大队干部说了算。作为小姓的二队队长,二队的事其实是队里的大姓人家点了头才算。很多事,生产队长要承担各方面的指责,比如粮食产量,上面让多报,可以多抽粮;下面要少报,可以少纳粮。如实报产量,上头骂,下头也骂,最后报多少是各方面博弈的结果。还有人们常因鸡毛蒜皮的事,经常到队长家里要说清楚,家长里的事本来就说不清楚,队长成了大家的出气筒,最后大家都忍了一肚子气,不欢而散,队长家的灯油白白耗半。因此,队长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队长们都多次表示不想干了,但都在大队干部批评了之后又接着干。就是平时好说我们队为什么要小姓人家当队长的人,到了真的要更换队长时,又觉着还是不动好。比如我们二队的队长,人老实,懂农事,干活肯下功夫,家属也不占便宜,家里条件相当好,老人身体好,姐姐出嫁了,自己是家里的独苗,如果是一般人家找对象并不难,可是队长很晚才结婚,听说这还是女方家因为生辰八字对上了才同意的。

队长们与农民直接打交道,深知农民的心思,在土地实行承包制前,变形的做法已产生。比如说锄地里的草,每块地多大,锄草值几个工,在队里私下公开,让本队队员自愿报名,然后根据报名者的劳动态度及能力决定给多少地让他锄,草锄完后根据情况决定给多少工分。还有是想方设法扩大自留地,比如说,两个队经过商量,原有的菜地合并让一个队用,然后找一块地作为新开的菜地让另一个队用,这样两个队的菜地都扩大了,人均自留菜地的份量就多了一点点。胆子更大的队长以集体的名义办小加工厂。这样做,风险也大,运动一来队长首当其冲。

实行责任制后,队长转身成为村民组长,也是吃力不讨好的话。农村的土地纠纷、家庭琐事、邻里吵架、计生医疗、困难补助、劣货坑农、谷贱伤农等事特别多,过去好歹还有扣工分的手段,现在只能摆事实、讲道理,最后还是找村里真正管事的村干部,但很多事,村干部也无奈,于是把民意向上反映。

说实在话,在穷地方,现在没人愿意当村干部,何况村民小组长,有点能耐的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出去打工了。但是村里总得有人担任村干部,小品上说,别拿村干部不当回事,豆包也是干粮,作为连豆包也算不上的队长即村民组长,恐怕只能是咸菜了,但在农村谁又能离开咸菜呢。谁要出老队长牌、队长牌咸菜,知识产权可得归作者呀。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7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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