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姑

2017-07-13 09:11 | 作者:兴安白桦 | 散文吧首发

在我们老家称呼姑姑为“麻麻”(谐音)。我的姑姑长发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疙瘩揪,用网罩住,插上两根U字形的发簪,穿着对襟褂子,打着绑腿,一双裹过的小脚,脚下是一双如今只有在影视剧中才能看到的小鞋。

姑姑虽然清瘦,但却十分的硬朗,身板挺直,手脚麻利,即便在晚年也没有一点佝偻,一双小脚走在路上也没有那种颤颤巍巍,两步一停三步一歇的老态。姑姑伶牙俐齿,心直口快,说话办事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对不合理的事情敢说敢当。在我们家族中有很高的威望,即使外人也没有不佩服的。姑姑属于嘴一份子,手一份子的人,干净、利索,家里总是窗明几净。身上的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平平展展,从没褶褶巴巴过。姑姑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人,打嘎巴、做鞋垫、纳鞋底、做手套、做棉衣,针线活极好,还很会操作缝纫机。我们小时候穿的棉衣棉裤,经姑姑的裁剪缝制整齐贴身,秀秀气气。平日里烧火做饭,浇园种地,养鸡喂猪,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姑姑还非常刚强,一次清理猪圈时因力气不够,便用胸部去顶锹把的头,结果肋骨顶断了两根,要强的姑姑硬是坚持住没有吱声,直到后来一次检查身体才发现。姑姑有一口好牙,喜欢吃硬的脆的食品。经常在炉盖上烙一种薄饼,那种饼姑姑擀得薄薄的、圆圆的、大大的,上面还要撒上芝麻,擀好的面饼用一根细长的两头尖尖的擀面杖挑起,直接放到炉盖上,不用一滴油,烙熟的薄饼酥脆甜香。另外,姑姑用大头菜、粉条和辣椒作馅,包的素馅大包子清素鲜香,总能让我吃到滚肚溜圆还想吃,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人能做出那个味儿了。

姑姑一生没有读过书,但并不像一个无知识无文化的普通妇女。待人接物,有条有理,思维敏捷,对待问题有自己清醒的想法认识。不贪小,不小,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那是一个中午,姑姑走在路上,一个走在姑姑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钱包,神神秘秘的拉住姑姑,说是看到分一半,姑姑当即对那人说:我人老了,用不了那么多钱,你还是自己留下吧。那人还不死心,想继续哄骗姑姑,姑姑厉声对那人说:“你别看我是个老太太就想骗我。”那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我的姑姑不知何时也不知在何地更不知与何人学到了可以指出逝去人的魂魄所在,并可猜测其来的目的,说服其听从自己意见的“法术”。如果有谁在中梦见了逝去的亲人,去过逝去的亲人坟墓后感到身体虚弱病痛,或是忽然发烧不退,昏睡不醒,家里有人来找姑姑求问究竟。姑姑便猜测,可能是逝去人的灵魂来看有病状的人了,因为喜欢他亲他,所以用手摸了他,或是逝去人的灵魂从坟地跟着他到了家里。此时,姑姑会跟着到求问者的家里,用“法术”验证她的猜测是否正确。如果正确就会劝逝去人的灵魂,离开有病状的人,让其恢复健康。

“法术”开始前先要找一磁碗放入半碗清水,再找来两双筷子,筷子的小头向上,每双筷子的小头用一桄白线缠绕在一起。姑姑就与求问的人双手各持两双筷子中的一根,让缠绕在一起的两双筷子的小头朝上靠在一起,然后姑姑就会询问是谁跟上了有病状的人,姑姑说出逝者的名字,告知逝者如果问对的话,就磕三个头。也就是两双筷子用白线缠绕在一起的一头,连续三次相对翻转一周后重又碰在一起,每一次的相撞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如果不动,那就不是姑姑猜测的原因,也就不会再继续了。如果连撞了三次,就会继续问跟来的逝者藏在哪里,也是要求用筷子去指方向,拿在左手或是右手中的筷子就会听话地向某一方向指去。在确定了逝者魂魄所在之处,姑姑就会告之会在那里上一炷香,间再为其烧些纸钱,请求其离开,如果同意离开就让两双筷子在碗中立住。姑姑拿掉缠在两双筷子上的白线,把两双筷子并拢试着在碗中立起。说来也怪在姑姑的念叨中那两双筷子竟能紧紧地靠在一起,牢牢的立在装有半碗清水的碗中,仿佛有一股外力把两双筷子箍在了一起,而平时我们想把两双筷子立于水中,却不那么容易。点燃一炷香后,撤掉立在碗中的筷子,把碗中的清水泼到屋外,表示逝者的魂魄也随着一起走了。一次,我对姑姑手中的筷子产生了质疑。于是,姑姑让我和她一起分别拿住两双筷子的一根,随着姑姑的提问手中的筷子就如同有了生命动起来,我让姑姑双手十指并拢呈握拳状,但并不握紧手心虚空,这样姑姑就无法控制筷子,但筷子仍如有一股神奇力量,在我的手中运动,且力道很大,这一神奇现象至今我也未能参透。我的姑姑虽然会此“法术”但并不像其他所谓的神汉、仙姑那样,念什么天灵灵,地灵灵一类的咒语,招魂魄附体,代表鬼魂说话,弄得阴森恐怖,更没用此“法术”去收受别人的钱财。

那一年的天,家里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的表姐也就是姑姑的女儿突然逝去。从那以后陪伴姑姑去表姐的坟上,就成了我经常要做的一件事。悲伤的姑姑来到表姐的坟前,先是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表姐的墓碑,空气在那一刻似乎凝固了。然后姑姑突然哭起来,哭的一阵比一阵伤心泪水和着鼻涕,双手猛烈地拍打着表姐的坟墓。姑姑一边哭着还一边诉说着她的委屈、她的不满、她的思念:我的儿哎……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把我扔下,你让我怎么过啊,我的娇儿哎……我的亲儿哎……腔调哀婉抑扬,尾音拖得很长。姑姑的哭声里带有一种特殊的韵味,就像在唱一出让人说不出名称的悲怆的曲调。

每次去姐姐的坟前烧纸,姑姑都要把买回的烧纸展开,四五张分为一叠,拿出100元和50元的钱币,仔细地放在上面,然后用手捋一捋,像是要把钱印在烧纸的上面,从左上角开始,印一次挪一下位置,直到把整张烧纸印完,再换下一叠。姑姑认为那样处理过的纸钱,到那个世界才能使用。

我的姑姑,那个扎着疙瘩揪,穿着对襟褂子,打着绑腿,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在她74岁那年一个草长莺飞,柳荫匝地的五月,走进了她心中那个逝去的灵魂都要去的另一个世界,去和她的女儿我的表姐相会了。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