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断章

昨夜做了一个梦，内容已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梦的结尾，有一个遥远干涩的声音，他说：“苹果和蜡烛早已暗示了结局。”我苦想了很久，始终无法弥补脑中的这片空白记忆。干脆不想了罢，反正总会在某一个似曾相识的时刻猛然惊醒。突然涌现的记忆，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我想起这是第三次梦见你，你拿着火柴，小心翼翼地划燃，我看到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很快湮灭。“火柴灭了。”你第一次在梦里同我说话，是我所预想的沙哑的饱经风霜的嗓音。最后的光点从火柴末梢脱落，你我只剩下黑色的影子，我以为这是熄了灯的宿舍，城市已经到了进入睡眠的时刻。“你不该来的，你应该等待。”你弄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又看到微光在你脸上轻轻晃动，擦火柴盒的声音像一句极短的叹息。

火柴很快又灭了，你不停地点燃，一根又一根，我能听到未燃烧完的躯体跌到地上的声音，最后一缕白烟也化为灰烬。“你看，我还没来得及点亮蜡烛，你就来了，你得跟我忍受那么久的黑暗，你不该来的。”你看着我的眼睛，一瞬间有光降临。我才发现我和你坐在树下，树枝上挂着一个空空荡荡的秋千。“苹果！”我惊呼起来。“这是香樟树。”你微笑着告诉我，却并不对我口中的“苹果”觉得惊奇。

也许，你知道我的秘密。在老家的苹果树上，外婆为我做过一个秋千，她曾在上面缠绕青青的藤蔓。我咬着苹果，抖动像蛇一样灵活光滑的双腿，在风里晃来晃去。你或许曾经路过那里，看到过我飞扬的裙裾和稚气的笑脸。不然，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提到苹果？

你拉着我坐上秋千，我感到脚下的泥土变成了清凉的河水，水流动的声音像催眠的音乐。我把腿向上缩了缩，保持腾空的姿势，以免湿了我新买的皮鞋。我疑心河中的秋千是以什么为支撑，又暗暗庆幸自己不至于落入河底。我突然发现，你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莫不是在这水中沉没了？我低头，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干燥的头发生出许多枝节——是我的倒影。我突然想跳下去，脱掉黑色外套和皮鞋——只为润一润我干硬的头发。也许，我还可以在水底找到你，找到那棵和秋千脱离了的树。然后，我会先变成一只蝌蚪，围着荷叶游来游去，再变成一只乌龟，慢慢地爬上岸去。

我终究没敢往下跳，却因为腿麻了，差点滑下去。你如突然消失那般，又突然出现，及时扶住了我的腰。“你站在水里。”我看着你高高撸起的裤脚说道。“你以前不是喜欢这样吗？”你松开了冰凉的手，我突然记起白天的时候，我光着脚在河水里踩来踩去，挪开石头摸螃蟹和牛蛙的时候，在水的倒影里见过你。当然，那是很久之前的白天，久得我只能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才能恍然想起。原来，这就是你知道我的秘密的原因。

你不再笑了，凑在我耳边，告诉我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秘密。你说，闭上眼，能闻到苹果的香气，就是我在秋千上吃过的那个苹果。我没有相信你。

天又黑了，一切陷入寂静的黑暗中。难道我失去了一个夜晚，又错过了一个白天？我从你身上摸出了火柴和蜡烛，“唰”的一声，黄色的焰火给我重新带来了光明。我发现自己坐在屋子的木地板上，面前摊放着一本旧书，第100页。

“你变了。”你微笑着看我，把书翻到了第101页。

“我知道。”我继续翻书，第一次对你露出微笑，“你还觉得我不应该来那么早吗？我可以自己点亮蜡烛，也可以带你逃离黑暗。”

“所以，你变得更好了。”你顺着我的手指，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又把它翻转过来，使我看到印着风筝和白云的封面。该睡觉了，我想。我脱掉穿了一天的新皮鞋，露出画着卡通图案的袜子。城市终于进入了黑夜，所有事物在一瞬间停止运转，我晃了晃灵活光滑的双腿，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当清晨的第一颗露珠滴在我的芦荟叶上，我摘下黑色边框的眼镜，忽然就从折射进露水的阳光里看到了你。我慢慢凑近，从你微弱的声音，听到你最后的暗示，以及，我曾经独守的，那唯一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