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张嘴

2018-02-13 16:46 | 作者:毛毛虫 | 散文吧首发

为了一张嘴

旧社会,为了能填饱肚子,挺过饥荒,在吃的方面,姥爷确实个不折不扣的另类。

姥爷家世代贫苦,解放前,家无寸土可耕之地,姥爷结婚时,用一筐胡萝卜作彩礼,迎娶了比他更穷的黄河盐碱滩头的一家姑娘。婚后,为了养家糊口,他拜师学会小洪拳,仗着一些功夫,走南闯北,冒着多如牛毛的土匪和层层官卡,推着独轮小车,贩卖私盐。一次贩卖私盐时,路上,被两个土匪持枪截获,哪料,这两个土匪贪心太重,不按套路出牌,索要过买路钱,还想把一车盐巴全部独吞,姥爷情急之下,出手打翻二人,夺过一杆长枪跑回家中。

眼看私盐贩不成了,他又别无长技,索性参加了赫赫有名的豫系军阀吴佩孚的大刀队。那年代,城头变幻大王旗,军阀混战,暗无天日,吴佩孚麾下的大刀队在一次争夺上海的激烈战斗中,冲锋一线的姥爷不幸被流弹击中臀部,他身负重伤,坚持不下火线,随部队一举攻陷了上海的十里洋场,得胜后,在上海同仁医院住院治疗,总算保住了性命。

我小时候就目睹过古稀之年的姥爷闲暇之时操练大刀,我的一把玩具木刀让他老人家舞得团团生风,呼呼作响,令人眼花缭乱,让我五体投地。

姥爷伤愈退伍返乡,他用那杆从土匪手中抢来的长枪跟本村地主换了两亩薄地,因为自己有从军经历,地主又挽留姥爷扛起那杆长枪为其看家护院,一家人勉强混个半饥半饱。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河南大旱,日寇兵匪更是横征暴敛,明夺暗抢,导致民不聊生。每年青黄不接时,姥爷家粒米无存,断粮断炊,为了活命,姥爷只好每天天麻麻就起身踅摸到庄稼地里四处寻觅果腹之物,像蚂蚱,蜥蜴,蝼蛄、蛤蟆,田蛇,老鼠,甚至屎壳郎在他眼里都是如获至宝。

起床早,是因为清晨还没有拾粪之人,路旁容易碰见大便,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在大便里掏出一个个屎壳郎,也能在庄稼地里发现黑老鸹刨食老鼠窝,他可以循迹在老鼠窝里发现一些囤积霉变的粮食和来不及逃窜的小老鼠。回家后,就把这些得之不易的食物分给家人孩子,当然,他自己总是吃大家都不愿意食用的屎壳郎。

有次,姥爷絮絮叨叨给我白话时,我好奇地问姥爷:“大便那么臭,屎壳郎好吃吗?”

姥爷闻听眯起眼像是在回忆依然残留其上的味蕾,顿了顿,他笑说:“那东西头太硬,洗干净,火堆里烤熟,掐了头吃,味道还可以。”

还有一次我问他:“姥爷,你说那时候满地的野狗吃饿死的人,你为啥不逮吃野狗呢?”

姥爷笑笑说道:“傻孩子,整天饿得眼冒金星,走都走不动,哪有力气逮野狗。”

后来,家乡闹革命,姥爷思想觉悟了,不再给地主扛枪,他干起了走村串户替乡亲们杀猪宰羊的买卖,事后,乡亲们给他一些猪、羊下水作为回报,一家人也能偶尔开开洋荤。

姥爷的屠宰手艺我亲眼见过,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回,家里养的一条大黄狗莫名奇妙地口吐白沫突然死去,妈妈怕它是外面吃了毒物毒死的,不敢食用,想要扔掉,姥爷执意不肯,只见他脱掉外衣,捋袖从厨房中拿起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两腿骑跨在死狗之上,从头颈处下刀,像庖丁解牛一般,三下五除二,骨是骨,肉是肉,把大黄狗剔得干干净净,剥过了狗,姥爷弃了可疑内脏,大锅煮了肉,他狼吞虎咽地先吃了一条狗腿,证明一切安全无虞,然后全家人才分而食之。那次,满满一大锅狗肉,大家肆意大口吞噬,是我儿时吃肉吃得最酣畅淋漓的一回。

姥爷还给我讲过,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闹饥荒,他吃野草萋萋牙、吃棉籽壳、吃杨树叶、吃榆树皮,里饿得睡不着,睡着饿醒了就拆开一角被盖,吃食里面的棉花,结果,这些东西吃多了屙不下来,十分痛苦,同村一位本家爷们和他一样,两人私下里就互相帮忙,这位本家爷们高高撅起屁股,姥爷低头动手给他一点点掏除肛肠堰塞之物。那时,姥爷全无防备之心,张着嘴,一边掏除,一边聚精会神观察情况进展,哪想这位仁兄忽然狗窦大开,稀黄之物一下喷薄而出,姥爷来不及躲闪,弄得满嘴满脸,臭不可闻。

姥爷天喜欢穿个箍身的灰袍子,一个人蹲靠在墙角眯着眼呼喇着山羊胡子一声不吭晒太阳,有时候,我和小朋友玩腻了,转身瞧见了他,就跑过去,伸出小手向姥爷讨钱,说:“姥爷,我想看电影啦,给一毛钱管不?”

姥爷听了,手伸的比我还长,笑眯眯地说:“我哪里弄钱去,你给我一毛管不?”

有时学精了,跑到姥爷跟前这样说:“姥爷,我饿了,你给我一毛钱,买个烧饼管不?”

姥爷听了有时就会解开布腰带,松开灰袍子,揭起一层层衣裳,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一毛钱,递给我,说,快去,快去吧,甭吃完,让我尝尝。

姥爷暮年时,我家经济状况已好转,隔三差五能吃上猪肉了,但姥爷仍不能彻底解馋,他会用妈妈给他的零花钱买些非常便宜的猪羊下水。一次,抵近年关,他舍不得买好肉,偷偷买了一大盆那时廉价的猪鞭羊鞭和猪蛋羊蛋,煮熟了,除了自己偷吃之外,还悄悄拿给我。

我嫌它们肮脏,不愿吃,姥爷就当场津津有味吃给我看,以身说法,言传身教,我抵不住诱惑,试着吃了,猪蛋羊蛋入口即化,虽然性格马马虎虎的姥爷弄得它们不干不净,有些骚气,但确实美味可口;猪鞭羊鞭没煮透,骚味浓郁打鼻,吃到嘴里扑扑楞楞像橡皮条儿咬不烂,但它们吃起来,如同吃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我和姥爷一时吃的兴起,祖孙两人对坐桌旁,一人纂着一把猪鞭羊鞭,正大嚼特嚼和猪鞭羊鞭较劲呢,姥姥从乡下回来,进屋发现了这一切,气得劈面说落姥爷,说,你自己吃也罢了,还榷孩子,你这个老东西上辈子饿死鬼托生嘞,啥都敢吃,就有个吃心,没点正经型!说着,她端起那一盆姥爷藏于床下的猪鞭羊蛋,踮着小脚愤愤然走出家门,把它们全部抛撒到家后的水坑里去了。

那次,我没事,时值1986年2月,83岁高龄的姥爷却因这次偷吃引发严重腹泻,住院二十多天不治身亡 。死前,姥爷笑着对悲戚万分的母亲说道,你不要难过,人死如灯灭,我这一辈子孬的好的啥都吃过,也值了。

世界以痛吻你,你却报之以歌。

作者:虞城倪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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