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物散文:软软

2017-10-29 22:28 | 作者:半坡 | 散文吧首发

那令人厌到不想睁眼看见,烦到不想听见鼓噪人耳膜的那种声音,在蹚蹚着地的拐杖声终于远离了我的生活界面后,我的内心里,感觉了从没有过的那份清净,那种因清净而带给我的欢悦。

他叫鱼也浪。一个挑不起一担水的废男。真正意义上的软蛋。如果说,这种人更应该去同情和可怜的话。让我烦他的原因,倒不是他的懦弱无力,是他无休无止,没完没了的纠缠人,不识别人喜欢还是烦厌的粘乎人。

一切记忆中的不屑与讨厌,一切见形生厌,听声便倦的感觉,随着那槐木拐杖声的渐行渐远,我没了那种无奈中应对的怠倦,没了心底里常埋些恐惧的担心感觉。我有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和释然,有种被捆绑后又释放了的轻松快觉。

那一段时间,我感受没人打搅,没人纠缠以后的天高地宽,我享受那些被腾出来的时间和空间。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好的让人感受到清净后的美,无人可比的欢乐和愉悦。

曾记当初,我对那有着节奏的拐杖,敲击地皮的声音,那样在意,那样的过敏。一点儿没有不夸张的说,这声音让我着急,让我惊慌,让我有种仓鼠怕猫的惊慌与恐惧。只是鼠能藏身,我却是想躲躲不得,留家又极度的难受和难过。

他是我大姑的女婿。我应该叫他是姐夫。因为他软弱无力,村里人都叫他软软。

我常常看着他的模样,在心里笑他。笑他笨的接不了点烟的火,笑他端不起半锨的土,笑他长了白葫芦一样的一个头。

他的那个头,整个顶上没一根毛发。只沿那耳际转后脑勺,有那么一圈儿头发。粉奶奶的一张脸上,有如许多的粗看不显的麻点,如猫头鹰一般的俩只黄眼珠子下,是一颗蒜头一般大的鼻子。有意思的是;圆圆的鼻头中间,一条大拇指宽的痕,像谁掐过那嫩葫芦,没见流水水,却留下了一稍稍。

他这人有三大特点;一是软,二是慢,三是脾气怪。

先说他的软吧。但凡是个男人,铲锨土总不是问题吧。可他在生产队上整地时,总是铲满一锨土,送到架子车上时,就剩半锨土了。我就亲见过他的软。我上小学六年级时,他来家。进门问;“二叔,柱子今儿有事没?”我小名叫柱子。父亲问他有啥事?他说;“不忙了想让柱子帮天忙,我想搬动一下寒窑里的囤子,老鼠把粮仓倒的一满不行了。”他问时,正值放暑假,父亲就答应了。

给他做活,人能等到睡着了。手法慢的半天垒不好一根八九寸高的石墙。我想替他垒,让活儿做的快些,他又不肯,只能陪着他熬那时分。他就那么倔的怪人。我只得铲一锨泥,等半天。好容易熬到太阳落山,窑里的光线昏暗下来时,总算能抬囤上石床了。没成想一只可容两三石粮的空粮囤,他都抬不起来。我真的没法忍受一个男人,胳膊上没有四两劲的柔软。我吆喝着,让他用上股劲。看他直起腰了,眼看囤子上了支囤石,可以宣告大功告成时,囤与墙的缝隙里却听到了他的连号带叫,喊着让我救命。原来他的头被夹在中间了。我是又好气,又好笑。腾出他那脑蛋子。说:“你让开,让我一个人来。”我饿着肚子,三挪两摆,把那囤子安上去了。他看着我,直说还是你能行。

活儿做完,等面下锅的姑表姐听到了,她赶紧做饭。本来用小半日做完的活。让这软软弄得,直忙了一整天,黑似漆时,我们才在油灯下,吃了他家那顿饭。

说他慢吧,一点不假。因为他的软,出民工支不了差,搞农田基建他推不了车。回队上种地,犁不了地,下不了粪。没辙的队长,只能安排他拉牛,反正有些犁田捣蛋的牛,总得有人拉着。他一牵上牛绳,慢的牛都睡着了。性急的扶犁人,抽上一鞭,坏事了。跑起来的牛,就踩伤了软软。因为拉牛,他几次被牛踩烂了脚,队上就得放他长假,让他去好好养伤。

说他怪吧,有时倔的谁都无法劝说他。我当村上大队会计时,公社分下来些救灾棉布。经村上两委会讨论评定,软软家也有一份。是六尺红底大花的褥面子。到布领回来了,我通知各家领东西时,别人都领了,唯他家迟迟不来人领。没奈何,我亲自送到他家的门上。他俩口儿像商量好似的,谁都不肯要那布。问原因;是因为村支书是他软软的哥。他们不想领那书记的情,更不想让村里人说,自己沾了有书记弟弟的光。我说那是国家的东西,共产党的情,又不是书记自己的。咋说都不行,最后我只能交到书记的手上,让他看着去处理。

就这么个柔弱男人,百事不成的人,却领了份好妻命。我那姑表姐,当初是别处死活不去,软软这儿是寻死觅活要嫁给他。表姐一辈子,不仅没嫌弃过他一天。甚至也没责怪他没本事,骂过他的软弱无能。即便高喉咙大嗓门的对他讲话的情形都没有。这让村里人都觉得奇怪,也让我的父母深感二人是结了缘份。

软软这个样子,当然要辛苦的是我表姐。不说出门生产劳动,就是居家过日,柴一背,水一担要靠我姐。那几个娃的吃穿,都因为姐的拆烂补新,将将就就才养活大那些娃娃。

也正因为姐待的他太好。给软软惯下了毛病,他走路没紧没慢,干活没起没坐。走到那里,只要一屁股坐下,人挨了地面。再有个人陪他谝那闲传,天多会儿不黑,他不会回家去吃饭。让他二里路的镇上赶回集,买点煤油食盐。总是太阳不落山,看不到他慢悠悠的摇着身子走回村子里面。

我那姑表姐死后,他连挂面不会煮。吃不上饭,儿子们都在砖厂打工,没人闲下身陪他,做吃做喝的。所以,在他活着的那些日子里,总是小儿子瞅时间,大大的煮上一锅稀饭,存放到对面的寒窑里。让他饿了,自己热了去吃。

我说害怕他纠缠,是因为我城里的住所,实在不适合写作。人多事杂,心总烦乱。我总期待回老家,在旧宅里可以一吐情怀,写几天稿子。但是,在鱼也浪看来,我的回家,就是他的福星到了,他即可来抽烟喝茶,也有人陪他日日说话。还可以每天吃的美美气气,过的舒舒服服的。

因为牵扯着亲戚关系,他不仅可以对我说,你比我强,挣那工资,可怜我一毛不挣,不吃你吃谁?他甚至敢对我说,以后把馍馍片。饼干面包芝麻饼多买上些,来个人好招待些。我不好撵他走,又不忍心不搭理他。所以每次回老家,我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是撵来了的他。

所以,在他活着时,我是高高兴兴回老家,又嘀嘀咕咕离开家。常常因为他,打乱我的写作计划,没多少成效的又匆匆赶回城里的家。

鱼也浪死后,没人打扰我了,我该高兴才是。当真的见不到他时,我又会想起他。想起他咋样要我为自己抄卦书,抄小偏方。要不,就是一整天不走,海长二的说那狗扯羊皮的废话。人,有时真会犯贱。他死后,我时不时望着葬埋他的那山,想起他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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