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的书

2017-12-02 20:33 | 作者:山静水清 | 散文吧首发

人的一生或多或少会跟书打交道,不同时期总有那么几本书相伴。难以想象,没有书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寂寞与荒芜。可是我的童年就几乎没有书,然而几十年来这无书相伴的童年偏偏是我记忆中最难忘怀的一段岁月。这才明白,我的童年一直被一本无字而丰盈的书滋养着。

三十多年前,我的童年还是物质极度匮乏的时期。可是,贫穷不影响精神的富有。尤其是孩子,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快乐,而其中一种最大的快乐就是找书看,听故事

书在哪个年月是种奢侈品,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浩劫几乎烧光了所有的好书。记得一本前无开头后无结尾的《西游记》小人书是我们唯一的课外读物,它在伙伴们中无数次传阅,直把孙悟空、猪八戒看进骨子里才罢休。可这点书哪能满足得了孩子们旺盛的求知欲望?不但不能满足,反而更加膨胀了求知欲。怎么办?一种方便的途径自然就是听故事。在那特殊的岁月里,孩子的知识大多是从父辈的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获得。譬如我的母亲就不曾上过什么学,但她却从她的父辈那里听来了许多故事,乘凉或者日空闲时,她便把那些听来的故事或者原模原样或者根据自己的喜好添枝加叶的给我们讲述。

所以,那时一个肚子里有很多故事且善于讲述的人就是孩子们最尊敬也最喜欢的人。只要有机会,我们会聚拢了去,听他们讲那些百听不厌的故事。这其中,有个养鸭的老人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养鸭的老人五十多岁,身材矮小,驼背似弓,皮肤黝黑。无论下天晴,他总是天不亮就带着他的鸭群出门,鸭子嘎嘎的声音每每像闹钟一样把人们从睡中唤醒;傍晚时分,他又准时领着他的鸭群回来,那嘎嘎的欢叫声又仿佛是吹响了回家的欢乐的号声。他长年不事农活,专事养鸭。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手执一杆长长的竹竿,俨然一位将军。他的鸭群还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行军途中,整齐划一,完全听从将军的指令,有时他还给我们表演队形变换,一会儿是方阵,一会儿蛇阵;有时他走在鸭群的后面压阵;有时又走到前面领军;更有时候,一声令下,鸭群立马一分为二,他就神气十足的走在中间。。。于是我们佩服之余就奉送给他一个雅号——“鸭司令”。尤其让我们佩服的是“鸭司令”还有满腹的故事和善于演绎故事的口才。他自然成了最受孩子们欢迎的长辈。鸭司令走到哪里,哪里就围上一大群孩子。他的斗笠此时变成了坐垫,只要鸭子又耐心在一个地方久停,他就有耐心一个接一个地给孩子们讲那总也讲不完的故事。

鸭司令的故事古往今来人间天上人妖鬼怪无所不及,而且他十分擅长讲故事,常常把一个别人讲来简单的故事演绎得生动丰富绘声绘色长久不绝。末了学着说书人的口吻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直把我们的胃口吊足到第二天,于是他的故事也就变成了我们天天巴望着的章回小说了。

鸭司令讲得最多的是神妖鬼怪的故事。譬如“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大闹天宫”“猪八戒娶媳妇”,这些《西游记》里的故事最初就是从他的讲述中获得,在我的头脑中深深扎根。后来看了原著才知道,他的讲述有许多是他自己加工的,甚或有些是错的,可是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却是最生动最鲜活的。他也讲聊斋故事,什么“狐仙迷书生”“画皮鬼害人”,可他并没告诉我们他的故事出处,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故事的出处。我曾经好奇地问过他是不是读过很多书 。他笑眯着老眼,拉长了声音说:“呵呵,我们小时候那有书读罗——大字不认得一个呢,那像你们现在啊,可以进学堂读书,有先生教你们。——现在真是好,穷人的孩子也有书读呢。”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得意的说,“我的故事都是听来的,我的记性好啊——”于是我们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还讲了许多历史典故,譬如,程咬金里三板斧,赵匡胤释兵权,我对历史的兴趣就发端于这些典故;他也常常用一些处世为人的故事来教育我们,如“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傻子卖布”“包公斩美”;偶尔也讲些寓言故事,如“乌鸦反哺”“猴子偷南瓜”等等。这些故事不仅一时填饱了我们小小的胃口,而且极大的激发了孩子们的想象力和求知欲,更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深深的扎下了真善美的根。

是啊,这位鸭司令,我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可在我心灵深处却有他撒播的是与非、与恨、美与丑、善与恶的种子。他和许多跟他一样的父老乡亲,是我早年的一本最爱的书,一本无字却丰厚的教科书,一本我受用一辈子的无价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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