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谷院记

2018-01-08 10:22 | 作者:文生 | 散文吧首发

羑河记实之六十五

大谷院记

文生

石林黑塔村成为传统村落,离不开村里还有好多传统的大院子。村里的大院集中在被称为大、小谷院一带,有的大院后面还有窑洞院,多为明清建筑。了解大谷院的历史,人们一定会感叹人生轮回和岁月沧桑。

很早以前,有一家人,原先在村里的草房院里住,穷的不行,可一家人很硬气。有一天老子的带着儿子,望着草房院北高台上的大瓦房,彼有秦末项、刘的口气:彼可盖之而住也。

于是一家人常年披星戴月,种了自己的几亩薄田后,还租种十几亩地,农闲时打石头,几年下来,在村高台上买了地,起了一个高堂屋;有了资本继而做煤炭生意,这样陆续三个前后相通的大院,即我们那里传统的九门相照大院盖成了。

可是好景不长,穷时兄弟们同心,富了每一个人的想法就不同了;就是兄弟们还能同心,但不等于媳妇们、侄儿们也同心,矛盾迭起,于是老爷子只好分家,这样一个大家庭就各分东西。

贫者分贝也。分家导致人心分散,同时资本和人脉也不足了,煤炭生意做不成了……。后来,这一家子又陆续从大谷院里搬出,有的甚至跑到外地不回来了。

老爷子又回到原来的草房院住,在临走前叹息:命啊。

现在说起这件事,老辈人还说,富不过三代,有不少人曾亲眼看到自家从兴到衰的全过程,真个是“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又说,暴发户人家的心态还不如一般的人家,差别就在于有没有文化,你看那小谷院里有文化的人家就不一样,老院子能住好几代人。

大谷院里富户多,起家的形势不一样,有的靠种地,有的靠做买卖,有的靠开煤矿,也有的靠巧取豪夺。好年头靠规规矩矩发家的多,乱年头靠富不仁发家的多。这些年有不少网文为当年的富户叫屈,一般人认为他们是指那些靠种地、靠做生意而富起来的富户,如果为仁不富当然是不行的。可惜有些网文作者不是一般人所想的那样,是在为那些为富不仁者叫屈。

大谷院的主人公告别大谷院的原因有多种:分家、进城、天灾、疾病、税费、赌博、兵匪、做生意失败……。当然,这些人做也想回来。有一种原因是教育——

民国期间,有一富户供孩子在外地上学,上一年学就得卖好几块地,自家三进的大谷院还卖了一、二进房。后来孩子在城里毕业了,一时找不下干的,戴着眼镜回到农村,在老人们的叹气中做起了复兴梦:不能再象老辈人那样还用牛耕地,要搞农场,用机械种地,这样用不了多少人;要挖井修渠,用抽水机把羑河水抽到山上,使山上的地成为水浇地!但这需要巨大的资本投入,可是资本从那里来?他的想法可把他老子气坏了:老子供你上学,是让你在外面光宗耀祖,不是让你回来做白日梦! 多少年来都是用牛耕地,你想用什么机械耕地!老爷子又卖房卖地,让儿子到城里混。家里的日子每况愈下,后来还搬出了大谷院,租别人的地种了。不过,在土改时这一家把过去卖的地和房的一部分分到手了,真个是塞翁故事的重现。

后来这个喝过洋墨水的不知道到那里去了,多年后人们还谈起这个人。有个读过《红旗谱》人认为他的心是坏的,想做恶霸冯老兰家冯贵堂“粪大水勤”的农场梦,是革命更凶恶的敌人:农业要是都机械化了,那么多的农民去干什么呢?

土改后,大谷院的新主人大多是当年的贫雇农,原来的地主大多被赶到草房院和老窑院里住了。

人民公社时期,村里大兴水利,南岗上建了水库,又依靠羑河建了几个扬灌站,挖了好长的水渠,南岗北山的地不少成了水浇地,村里也有了拖拉机……,差不多和当年那个喝洋墨水的所想的那样。

大谷院的原主人夹着尾巴过了好多年,连他们的后代也是。

我们和前大谷院的后代本是在一块玩尿泥长大的小伙伴,上世纪七十年代一块在中小学里念书,平时还好,一语不合翻脸或运动来时就亲不亲,阶级分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重新分地时,分地时队里还把公共财产如牛马骡驴农具大车拖拉机仓库房屋都作价按人头和工分分了。因为地主的后人大多娶不上老婆,人又在地里老老实实出工,所以在队里积累的工分多。大谷院原来的主人及后人愿意把老房子买回来,当时也只有他们有能力把原来的房子买回来,再说原来的主人有优先购买权是潜规则。作为生产队粮仓的房子被原来的主人最早回购,后来也有人为了盖新房时好批地基,把土改时分的老房子卖了。慢慢地大谷院大部分又回了老住户手中,真个是人生轮回、岁月沧桑呀。

在些人不高兴,说地分了,一回到解放前也算了,那里还料到大院子也归了人家呢?

也有人说,过几年再看看。

你还想重新分地分房?

不是。分地按规定几年得重分。但分房不可能了,再说生活也不方便。

后来人们不养牛马驴骡种地了,养拖拉机种地。住大谷院,拖拉机一般开不进去。

再后来,人均一亩三分地实在养不活人,有办法的人都出去打工了,大谷院里的人也是。人们出去打工的同时也把地流转出去了。留在村里种地的人也接下别人流转出来的地种。有人说,这比过去的小地主种的地还多。人们种地能机械化就机械化。收麦时拿着塑料袋等收割机到田头把麦子灌进去。老辈人说,这可是从前那个喝洋墨水的想都想不到的。

出去的人多了,大谷院也和好多新盖的房子一样闲置了。

据说,多年后在城里的一次酒桌子上,当年的地主和雇农的后代相逢,然后在一块儿喝酒。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小伙伴们现在已年过半百,当他们在他乡相逢时,一个人喊起别一个人儿时的外号:老龙子,你也来了?

老龙子有点迟疑。

不认识我了?

不是。是不好意思喊你的外号。

没事,不就是狗才么?

按村里的老规矩,该叫你老才,可一时叫不出来。听说你在包工程,叫你老板吧?

都是乡亲,不是外人,还是叫狗才吧,亲切,也习惯了。

于是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聊起村里的事。

他们说:过去是许多人种一家的地,现在是一个人种许多人家的地。

老龙说:你这狗才,你们的先辈当年为什么不多弄地呢?现在咱们分的地实在太少了。

狗才苦笑:老龙子呀,别踢鼻子上脸。这得惯你们老辈人当年维护胜利果实不力,有些地被划到别的村里了。再说了,小地主日子都不好过,我们先辈当年地弄多了,成了大地主,还能有活路?

老龙说:这倒是。

狗才说,老龙子呀,我们辛辛苦苦盖的大院,你们白白分了,住了几十年,房子也坏了,我们还得用钱赎回来,没道理呀。

老龙说:从前我爷给你们打工,现在我准备跟你打工,我这是才是到那儿说理?

狗才说,哈哈,你要是有这想法,到一边去,找我干活的人多的是。

老龙说:别呀,现在活儿不好找,看在我过去上学时对你还不错的份子上,让我跟你干吧。

狗才说:其实你的日子比我好多了,我要工程钱时才叫难呢。我这活儿要求严,到时可别说我是在反攻倒算哪。

俩人哈哈一笑,继续干杯,对过去恩恩怨怨以调侃化解。

他乡遇故知,乡愁意浓厚。他们借酒谈了很多。

他们谈到现在许多新老房子都在闲置,说同样是闲置,老房子比那些新盖的房子要好的多,老房子有历史呀!

说到一些传统村落,把闲置老院子作了农家博物馆,把那些老农具收罗起来,让过来人怀旧,让城里人认识农耕文化。咱们村里也可以这样做。村里的老院子成了村里申请传统农村保护的材料并成功。不过,更应该让人们看到老院子的变迁,这样才更有历史感。

他们又感叹乡愁虽在,但人是回不去了。

故乡院子啊,它的主人来来回回。过去是,现在也是——

眼看它起了,眼看它分了,眼看它卖了,眼看它闲了。

它记录人生,它记载乡愁,它记载沧桑,它记载历史。

哎,大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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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元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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