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下的婶子
羑河记实之六十六
桐树下的婶子
文生
我们石林黑塔村的泰山庙面对着一条乡村道路，通向传说中的黑塔。道路两边是建筑年代和建筑材料不一的房屋，大此对称。
庙前街不远的南面有一个大院，大院分三部分，东院是大瓦房，中间是砖土房，西面是一块空地基。大院高于下面的耕地数尺，院里有粗大的桐树。
大院瓦房临街的墙上被粉刷，刷上那个年代鲜明色彩的大标语“堵资本主义路，迈社会主义步”。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走出南岗到公社读高中，星期天回家拿干粮。有一次回家，看天还早，就在村里游荡。路过这个大院时，忽然被一个嫁给远房本家叔不久的青年媳妇叫住：你就是在公社里念书的那个老龙子吧？
我说是。
她说：来，到这儿坐下说。
我们在桐树下，坐着小木板凳，靠着水泥圆桌子，圆桌子边是废自行车钢圈边。当时有办法的人家用这样的设施取代了原来的石桌，那时水泥还是短缺的物品，能这样是有本事的表现。
婶子说：你不容易。你叔前些年想去那里念书还不成呢。
他也念过初中。有文化，听说给你写过不少东西。
婶子妞妮的笑了：别瞎说。你多大了？
十六，我学上的早。——当时乡村一般是八岁上学，我不到七岁就上学了。
不小了，该找媳妇了。
俺还在上学呢。
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没有上过心？
再说俺就不和你说了。
你这样子还能上学，不容易，考出应该不难。考试上学才是公正。
考出去是好难好难的。
婶子说：回来也不会太差。你叔就是有文化，在工地上干就比别人强，有时动动笔就行了。我给你拿出一样东西。
婶子拿出来一个本本说：你叔在里面写了好多东西。俺平时可是不给人看的。
我随便翻了翻，原来里面写了好多东西，如战友啊战友，在这个火红的时代，我们用青春的热血，战斗在水库上，在水库上干是很艰苦的，但是我们的奋斗，会让很多人会喝上水，很多地浇上水……
多年后还记着，主要是因为年年写工作总结材料都是这个套路。同时那时我们的作文也是这样的：在大好形势下，我们要努力学习，克服困难，为了社会主义事业奋斗……
对工作经验的记录：
……刨土，先把下面掏空，再从上面刨就很容易刨下大块土来……
……打石头，找见裂缝就好多了……
接下来：工地上的女民兵们就是不一样，我们要成为革命的战友，为了理想共同奋斗……
我说：我叔觉悟高。
才不是呢，动不动就给人家写信。婶子继续说，你真是个不懂人情的瓜娃子，男人和女人的革命友谊是啥回事你能不知道？农村象你这么大的坏小子，都在用这样的话追女人呢。
不要说了，我还要回学校呢。
你别走，一会儿我告诉你你妈和我说的话。你再看看，里面还有好多诗歌呢。都是从电影上抄下来的……，你能识多少？
我翻了翻，有不少熟悉的歌出来——
送君送到大树下，心里几多知心话……，这是《怒潮》。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红的象那燃烧的火……，这是《冰山上的来客》。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这是《天仙配》。
九九那个艳阳天……，这是《柳堡的故事》。
咱俩个，在学校，整整三年，相处之处无话不谈……，这是《朝阳沟》。
婶子说：你知道的真多。
这有啥？好多同学也在抄，从他们本上看出来的。歌我唱不出，但歌诗我是知道。我也是盲目的看，还有好多歌这里面没有抄呢。
不能让你看了，都是要查的东西，带着颜色呢。
怕什么呀。电影是公开的放，歌儿是大家都在唱。
还说你不懂事呢，起码有过贼心吧？婶子说，有时候唱的多了，也不是好事。听说咱们村有人在水库当民工，认识了一个人，家里不愿意，说男方在大山里，什么都是石头当家，盖的房子都是石头的。那人想不开，急火攻心，整日家唱豫剧……。
婶子说：人年轻就是那么几天，有人能给你唱歌，这一辈子也值了。
婶子说：前几天还和你妈说起你的事来，你妈和我说，该给你找对象了，说要找我这样的人呢，没有非要盖新房子。你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呢，要是都和别人一样，还不得盖三个大院？
我对你妈说，只要你好好学习，将来的事就不用愁。你看你叔就没有盖上新房子，不也办成了事？房子可以以后盖呀，人耽误了才是大事，好多人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婶子说：俺给你说，俺家准备申请地基，打算盖房子，盖五间的大砖房子！不是石头房子，也不是土坯房子，是一水儿的大砖房子！院里栽上好多桐树，还要打井要装上压水机，压压杆杆水就出来了。
我说：这里出了门就是水井呀。
不在这儿盖。这地方不宽，会把通向庙后的路儿挡住的。就是真在这儿翻盖房子，也打算从井里接上水管按压水机。现在去井台上打水落后了。
婶的打算多。
这都是你叔说的。他跑的地方多的，又有文化，知道的就是多，和许多人一样，说咱小老百姓图的就是过好小日子。
你这是啥说话呢？你看村东头的一家，还在房上装个了水箱，做饭用水时拧开水嘴水就哗哗流出来了。
我说：这也是从城里学来的。我们学校有水塔，打水开了水嘴就行。
看你这孩子。为啥好东西只能城里人用呢？要象城里那样，还把水箱外面用黑油涂上，天热时流出来的还是热水呢。
——后来我才明白，当时城里供水情况不理想，又因为一般人家住的实在太挤，一间十几平米的平房要住一家三代人，实在没地方放水缸储水，故很多人家就想方设法在房顶上装上水箱储水应急，一般是用大油桶，后来有条件的人家还用沥青把大油桶外面涂了，黑色的沥青在防锈的同时又吸热，睛天时能使水桶里的水变热，本是没办法的应急之举，可有时也会成为潮流。住的宽敞的人家也照做。农村有的是放水缸的地方，也要效法。
我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学校呀。
不用焦急，明天早上再回也不迟。婶子拿出一张神秘的表来说：你看看，将来会对你有用。
我拿过来一看，纸是印刷的，说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上面是天干地支、时辰属象对应的阴历阳历年月日，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表格，表格里填的男男女女，说是根据双方出生年月的天干地支时辰属象和怀孕时的天干地支时辰属象，可以查出来怀的是男是女。
婶子说：灵的很。没有文化的人看不懂——。
我说：这是迷信的东西。
可不能这样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小了，以后还得看这个。你现在别看了，到时候你找我就是——
后来我就进了城，婶子一家也到了外面，至今没联系已数十年。
但岁月是让人难以忘怀的——
咱小老百姓图的就是过好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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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元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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