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秋韵

一

风变得凉爽了，

天变得高远了，

雨变得悠长缠绵了。

大自然在盎然的生机中开始孕育秋的情怀。

杨树、柳树、法国梧桐等很多树的叶子都已经从碧绿变成了墨绿，我知道还会变下去，从墨绿到黄绿到铭黄到枯黄，然后在秋风中大片大片地飘落。等树叶落干净的时候，冬天就降临了。花开花谢，演奏了这座城市春天的交响乐；而叶枯叶落，则涂抹着这座城市整个秋天的背景色。

我所居住的这座北方城市——泉城济南，山青水秀、历史悠久，是龙山文化的发祥地，素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美誉。我在这座城市中出生并且长大，除了到南京求学和偶尔地外出旅游，基本上所有的年华都沉浸在这座城市中，我把这座城市当做自己的故乡。

童年的我总是喜爱济南的春天，因为经历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天之后学校总是会组织春游，在鸟语花香的大自然的怀抱中尽情嬉戏玩耍，那种快乐对童年的我来说不啻于一次重返伊甸园。我至今还记得那时爱唱的童谣:“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湖水的倒影里,映出红的花呀映出绿的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小朋友眼睛里,看见红的花呀看见绿的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青少年的我开始喜爱济南的夏天，因为湖水中盛开的荷花开始让我迷恋神往。济南湖、池、河、泉遍布，大部分公园都有大片的荷花，荷花是济南的市花，市民酷爱荷花， 有“四面荷花三面柳”之称。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到“映日荷花别样红”，荷花带给我的是美的感染和灵的升华。

我现在总是认为，济南最美丽怡人的季节是秋天，因为济南的气候受季风影响，夏天炎热，冬天严寒，春天又会刮翻江倒海的大风，秋天的济南在经历了夏末的雨季之后，群泉喷涌、天高气爽、色泽丰美、韵味无穷。而我发现自己在开始喜爱秋天的时候也已经开始从青年一步步走向人生之秋的中年。

经历了少女的青涩拘谨、青春的颠倒混乱、多愁善感，此时我的内心仿佛一弘秋水，越来越清净平和淡远；我的生活如同脱去了满树繁华的秋日枝干，越来越含蓄简单精炼，用这样的心境来品味故园的秋韵，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二

昨晚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入睡，今晨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醒来。雨已经断断续续地飘洒了两三天。

夏末秋初，是济南的雨季。

雨在不同的季节和不同的城市，有不同韵味。在南京求学的时候，梅雨季节一到，整个一座繁华的城市就连续很长时间笼罩在缠缠绵绵的细雨中，尽管在万物更新的春天，那种雨给人的感觉却是苍凉而凄婉的。南京在中国历史上是一座繁华和衰败更替非常频繁、对比非常强烈的城市，每当中原被北方少数民族占领后，汉民族政府都会选择南京作为休养生息的地方，并且准备北伐，但是往往不仅无法重新打回北方，反而将整个王朝彻底埋葬在南京，繁华到奢靡的南京也会在战火中化为废墟。南京的佛寺也非常多，“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据说南京之所以出现频繁地亡国，与多雨有很大的关系，而且南京的雨很多时候凄凉悲怆得如同挽歌，让人的情绪低落而浑浑噩噩，与北方“大漠风沙千万里”的雄浑磅礴比起来，实在过于柔弱不堪了，所以亡国似乎是一种必然。

济南一年四季都有雨，但任何一个季节都不会被雨统治，雨在济南永远是一个插曲。春雨贵如油，如同大自然的恩诏;夏雨驱炎热，如同大自然的赦书;秋雨的味道虽然与南京的梅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很快会被绚丽而灿烂的秋日阳光取代，并不能形成凄凉伤感的主旋律。

但是大自然既然开始播放这段插曲，我们也不妨细细品味一番。

早上出门上班，我特地撑了伞穿家和单位间的公园而过。

秋雨霏霏，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在天地间密密地织出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笼罩着整座城市。此刻大部分的树木叶子还是绿的，也没有开始大片大片地飘落。但是已经有一种强烈的盛极而衰的沉重味道从那绿色中隐隐透露出来。也有些树木的叶子开始变黄、变红，用秋的情怀送走了夏的热情。蒙蒙细雨更是渲染着秋的凉意。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济南是一个以荷花著称的城市，天鹅湖中有大片大片的荷叶，夏天骤雨打荷叶的声音是生机与力量的合奏，听起来真有几分壮阔激昂。此时湖水中的荷叶虽然还没有变为满目的凋零残败，但是秋雨落在荷叶上的声音已经如泣如诉，仿佛一位情感丰富、技艺高超的乐师在古琴上弹奏着的凄美忧郁的名曲，又仿佛一个受伤的女子在哭泣着向自己的知音倾吐衷肠。

我突然想起了蒋捷的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词写得很美，但过于伤感了，宋词的风格基本就是如此，仿佛是蘸着六朝的烟雨写成的。而我也早就没有了青年时代在南京养成的伤春悲秋的习惯。

我想自己跑去南京求学真的是人生的一场悲剧，不仅没有“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反而体验了从天到地、天塌地陷的痛苦和悲哀，真真是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回到故乡的怀抱中用十几年的时间抚平自己的伤口，佛教的思想使我不再与命运对抗，不再执着于成功和出人头地，心甘情愿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我渐渐不再想自己曾经在南京呆过，也想把那里的经历彻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但是总有两个时刻我会想起南京，一个是济南春天刮大风的时候,自己在日记中曾经写到：“在济南的大风中，我总是很湿很湿；在南京的烟雨中，我总是很干很干。”一个就是济南秋天的雨让我感到凄凉，那种感觉与南京留在我记忆中的感觉是一致的。

从而立之年走向不惑之年，仿佛从人生的夏天走向秋天。三十而立的时候在社会上站稳了脚，找到了支撑自己一生的信仰——佛教；四十岁的时候不再有任何人生的疑惑。我并没有辜负上天给予我的锦绣年华。

其实，南京并不是我所认为得那样凄凉不祥，她实际上是一座大气而美好的城市，反衬出济南的娇小玲珑。只是，那不是我的故乡。故乡这个概念并不完全是一个地理概念，“吾心安处，便是故乡。”

我的整个人，都与权力、争斗、心机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有些弱智。面对着权力，我常常感觉到惶惶不可终日。而济南民风的自由、单纯、快乐实在是令我感到惬意安全。

三

随着秋意的加深，天更加蓝，水更加绿，一切变得越来越和谐宁静而美丽。整个上午，从办公室西面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都可以看到斑斓的阳光在窗外跳动。城市在明媚充沛的阳光下仿佛度了一层金箔，不仅没有任何凄凉的感觉，反而艳丽得胜过春天。

泡一杯菊花茶，手指如同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在电脑的键盘上自由曼妙地起舞，一串串美丽的文字在网络上流淌。纵然没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脱，却也有暗香盈袖的浪漫！

午后，灿烂的金色阳光就开始一点点在整个办公室铺展，办公室的西面是一面玻璃墙，尽管东西狭长，下班前光线还是可以一直照着到东面的墙壁。随着太阳的西斜，红色逐渐掺杂在金色中，逐渐整个室内都沐浴在夕阳纷纷扬扬的橘红色光芒中了。我站在光芒中，望着西天火红的太阳，仿佛感觉阿弥陀佛舒展着金色的手臂在拥抱我、抚摸我，我如同在母亲的怀抱中一般温暖安乐而舒适。

而这整个单位除了我，又有谁真正明白西方和夕阳有多重的分量、多大的能量!

四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荠荷红绿影。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这的确是一个令人有些伤感的季节。

荷残柳败，芦荻瑟瑟。浓重的秋意沉沉地布满水面。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只是不知道那秋水中的伊人是不是可以走出《诗经》，跨越千古来到我的梦中？

但是，盛开的菊花赶走了秋天的凄凉，繁花似锦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立冬以后。

郁达夫在《故都的秋》中写道：“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啊,北国的秋,却特别地来得清,来得静,来得悲凉。”济南在北京的南面，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北方城市。与北京比起来，济南的秋天却是明媚的、宁静的、浪漫的。即使黄叶在秋风中飘落，也是如诗如歌、优雅美好的。

也许并不是济南的秋天让人宁静快乐，只是我的心变得宁静快乐。正如那首诗中写道：“黄叶飘零化作尘，本来非妄亦非真。故园有情含秋色，无名君子湛然身。”

心不随境动的时候，境开始随心转。

作者简介：

李红岩，笔名惊鸿临水，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北京鲁迅文学院第28期学员，曾在报刊杂志、文学网站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多篇，并多次获奖。 微信号：mm717679 QQ:1446298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