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且涟兮
我老家的土楼依山傍水而建，背靠莽莽青山，门前一弯河水流过，真可谓“小桥流水人家”。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说的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山水滋养人们，给人们创造财富。小时候，家乡的山“青树翠蔓，蒙络摇缀”，郁郁葱葱，高低起伏，莽莽青山逶迤绵延，一年四季，青翠欲滴，真是山清水秀！
家乡的河，虽然没有汀江的大气磅礴，却也有小家碧玉之灵秀。我们溯源而上，沿着先人在河谷边开凿的石路，弯弯曲曲，也算得上山道十八弯，弯弯都有潭，须走过六架桥，才能到龙王庙。庙侧是水源头，我们称之为“龙井头”。汩汩清泉喷涌而出，汇成涓涓细流，从陡崖处飞落，水花四溅，水雾弥漫，水声轰响，颇不失瀑布的气势。本家小学老师教李白诗句“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时，总要介绍龙井头瀑布，让我们身临其境去感受瀑布。毕竟画面上的庐山瀑布是静态的，比不上龙井头瀑布的动态美。
清泉从龙王庙前绕过，沿着窄窄的河谷一路向山口走去，沿途轻歌曼妙，招唤各道山谷的细流，它们不断汇集、不断壮大，河道渐渐变宽，河床渐渐加深，水流渐渐湍急，有道是“涓涓细流汇集成河”。水流清澈，游鱼细石，历历可数，潭中游鱼与蓝天、白云、青树翠蔓的倒影融为一体。潭是一幅画，画是一个潭。扔一块细石，鱼儿倏而不见，蓝天白云晃晃悠悠，青山翠蔓扭曲着身子，它们慢慢地向潭四周荡去，又是一番水波荡漾的美景。
水因山而充沛，山因水而隽秀，人因水而欢欣。
河水清澈、波光潋滟。每到夏季，水就成了我们山娃子们生命的一部分。清晨，在此起彼伏、错落有致的捣衣声中，我们在河中舀起晨光，晃晃悠悠地，用我们稚嫩的肩膀给家里的水缸装满清水。晌午，河潭成了欢乐谷，扎猛子、跳水、仰泳、狗爬式……水性好的、学游泳的都聚在一起，笑声、嬉闹声与水花一同飞溅。傍晚，我们随着辛苦劳作一天的大人们来到河里沐浴，人们躺在河里，头枕鹅卵石，任河水抚摸拍打，聆听淙淙的流水声，四肢舒展，似乎沉浸在轻歌曼舞、春光旖旎之中，心情格外舒服，心绪格外宁静。河水如同母亲的手那般温暖柔和，我们如同听到母亲的歌谣，静静地要进入梦乡般美妙。
摸石斑、钓河鱼、捡石螺、捕沙鳅……白日里，我们干完自己应尽的家务，在河里做的事多了。夏秋时节，正是水甜鱼肥。我们常光着膀子，挽起裤管，翻动河里的石块，一粒粒石螺紧紧黏在石块上，拣硕大的石螺，手指轻轻一抹，石螺就掉落桶里，把小的石螺连同石块一起放回河里，小半天的功夫我们就能捡到一大盆的石螺，聚在一堆，石螺像会移动的小黑石。石螺外形乌黑，对水质要求极高。带回家里，父母们通常用它做汤，石螺同清水一起煮，只须放几片生姜压腥，那汤翠绿可人，喝上一口，清爽劲直透心底，涤荡尽五脏六腑的浊气，整个人变得神清气爽。石螺汤比任何一种清热解暑药都好，不仅饱了我们口福，还解了我们暑气。可惜后来矿产资源开采，山体水质都遭破坏，再也无法寻觅石螺的踪迹。
而摸石斑鱼，那也是最惬意的事。河里鱼儿丰富，它们个性不同，沙鳅爱钻石块间的缝隙或沙石里；红线鱼最爱蹿动，在河里窜东闯西；石斑鱼却喜欢躲进石缝。在水深不过腰的河里最适合摸石斑鱼。水流清丽，油油的鱼草在水里飘动，各式小鱼儿在水里嬉戏追逐，一会儿钻进水草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会儿跳出水面，溅起开放的水花；一会儿逆流而上，在石隙中穿行；一会儿顺流而下，似在追逐细碎的阳光……面对如此画面，我们摸石斑鱼的兴致还是会高于一切。我们光着膀子，退下长裤，捡起石块往河里一砸，胆小的石斑鱼迅速躲进石缝里。我们赶紧趟过河面，奔向石隙处。左手按住石缝口，右手顺着石缝往深处探，鱼儿无处闪躲，落入手掌，顺势把鱼抓住，幸运时一手可以抓到二三条小鱼。“抓到鱼了！”兴奋地把手高高举起，然后用水草串鱼。常常可以拎着一串鳞光闪闪的石斑鱼，大家快活地哼着歌谣回家去，又是一顿鲜美的下饭菜。
我的童年时期，吃肉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触碰肉食。平日里即使有亲戚朋友来访，家里也只能是煮一碗豆腐、炒一碟豆子、煎几个荷包蛋，至多取下悬挂在高处的猪油渣泡一盆汤，这“三菜一汤”在农家里是最高规格的款待了。大人们为打牙祭，就打河里的主意。夏末秋初，正是农闲时刻，鱼儿肥美，他们会挑来石灰，把化开的石灰块挑到上游，在水里猛洗，乳白的石灰水顺流而下，大小鱼儿纷纷活蹦乱跳，腆着肚子飘浮在水面，银色鱼鳞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人们手忙脚乱地急忙用土箕或网兜打捞昏迷的鱼儿。遇有大鱼蹿出水面，人们大呼小叫地赶紧聚拢在一起，齐心协力要逮住它，绝不让它成为漏网之鱼。人们都只捞取稍大的鱼儿，我们小孩也跟在大人们后面捞取大人们的“漏网之鱼”。我们的收获只归我们所有，不同于大人们的收获要统一分配。这种毒鱼法，战果辉煌，但不会赶尽杀绝。石灰水过之后，鱼儿一个打挺，又扎入水里，能自由畅快地在河里游动，它们又可生生不息。
鱼肥人欢，当晚家家户户都飘散着鲜美芬芳的鱼鲜味，兴致高的叔伯们还会聚在一起喝酒猜拳，一醉方休。
河水清且涟兮，水美是福。煮饭做菜，烧汤泡茶，淘米洗衣，浇灌庄稼……一切取之自然，放心使用。后来因为人们一味追求利益的最大化，山体被破坏性开采，一切面目全非了。经年之后，山虽已青，水却未秀，那水流清澈、波光潋滟的家乡河啊，常在我记忆的长河里鳞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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