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的心事（胡彦琛）

题记：谨以此作献给善良、自强不息的伟大女性。

丙申年腊月底，英子从城里回到了乡下老家。

乡下年的气息越来越浓。赶集的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在纷纷置办年货，乡下人也开始扫舍了。英子到邻居姐妹家串门，许是触景生情的缘故，一脸郁闷，愁眉紧锁，心里极不舒爽。姐妹们知道她家的情况，不免好生劝慰，这才多少有了一丝快慰。英子见姐妹们都各自忙碌着，也不好繁扰，这才往回走去。

英子回到家里，开始扫舍，擦洗，忙碌了一整天，屋里屋外总算是有个模样了。她坐下来喘口气，可是，看着别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喜气盈门，而自家却是如此冷清，屋里屋外不见一个亲人，一阵酸楚像潮水一般淹没了英子的心……

渐渐地，英子的心滑向到了无底的深渊，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精神大厦已经坍塌了，她想极力挽救自己的精神支柱，可是，她却万般无奈，自己连一根救命稻草也抓不着。此时此刻，年的喜气似乎丝毫跟这个年逾六旬的妇人不沾边。英子不敢奢求儿孙满堂，以享天伦之乐，倒是那大半辈子的艰辛和无奈无法遏止地一股脑挤向她的脑海里来……

30多年前，经媒妁之言，英子认识了本地的一个后生，他叫禺。初次见面，英子觉得这个后生高大帅气，憨厚活套，但总觉得哪点儿不对劲，她说不上来，心里老憋着，这事就搁下了。撂了一段时间后，媒人询问英子意见。英子暗自思忖：自己模样一般，只上了个小学三年级，没什么文化。对方在矿山上工作， 想必有本事。再者，听说这后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思来想去，英子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是娘家人中有一位长者说禺不敢正眼瞧人，两眼走神，飘忽不定，必定是胸无主见之人。英子并不往心里去，一来是不懂面相之事；再者，不是都年轻吗？历练历练就成了。就这样，英子嫁给了禺，婚后小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英子怀孕了，这惊喜使她颇为心安和满足。可是，阴霾也不期而至——禺从磷矿被开拔回家，老老实实当农民，这正是“福兮祸之所伏”。郁闷中的英子心有不甘，她托人打听原因，原来是禺不讲原则、办事糊涂、账目不清的缘故。英子如梦方醒，这才回想起娘家那位长者说过的话。可是如今木已成舟，再怎么着，日子总得过下去吧。英子深思熟虑，想方设法在小镇上开了个缝纫店，承揽生意，也授徒，办补习班。农村改革开放之初，新事物如雨后春笋，蓬勃发展，英子踏上了时代的节奏。在这个小家里，英子成了顶梁柱。几个月后，英子生了个宝贝儿子，这个小家从此平添了几多欢乐。

两年后的一天，英子感觉自己不对劲——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凭经验断定：自己又怀上了！英子暗自高兴，要是再生个女儿，儿女双全，那该多好！可是转眼间愁上心头——这可是农村计划生育抓得最严的年月，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英子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她跟老公合计好——到山里亲戚家避难。说走就走，第二天，英子动身了，她去了山里亲戚家。

几个月后，英子生了，可她似乎没有丝毫的高兴劲——又生了个儿子。英子抱着刚满月的儿子回了家，这消息不胫而走，村干部们立马赶到了英子家，一看都傻眼了。英子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接受处罚吧，小家立马一贫如洗。

农村开始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英子家也慢慢从贫困中走向正常。英子尽心尽力打理自己的缝纫店，小日子渐渐开始显露出一线生机。家庭现状令英子心有不甘——四口人，一间房，雨天，外面大下，屋里小下，接满了盆盆罐罐。冬天，家里跟外面一样冷。英子决计修房，她开始东拉西借，欠款欠物。历尽千辛万苦，拉借累账，英子总算修了三间一层房屋。

为了还清债款，为了全家生计，英子不得不任劳任怨，继续打理她的缝纫店。时光从指尖上溜走，日子从忙碌中划过。

时间都去哪儿了？不知不觉，二十多年匆匆而过。英子开始为俩儿子的婚事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最是无用空流泪。不管是艰辛的泪水，还是委屈的泪水，都毫不留情地从英子的心头流过。本是夺眶而出，偏教眶里打转；本要大喊发泄，却教咬紧牙关。

三年间，俩儿媳先后娶进了门，一双父母骨头挫成了纽子。这倒也并不稀奇，可厄运偏偏又降临到了英子的头上——老伴儿得了淋巴癌 。雪上加霜，骤成重压。英子饱受煎熬，不得不再次向亲朋好友求救，四处借钱。英子跑了多少路，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冷眼，费了多少心力，她自己真记不得了，也无暇顾及这么多。她很清楚：打断了牙得往肚里咽。

英子一边安慰鼓励老伴儿不要被突如其来的病魔吓倒，唤起他求生的欲望，一边亲自带老伴儿去医院住院化疗。在化疗的间隙里，英子打听到将胡豆苗捣碎敷在患处有疗效，便到田野里四处寻找胡豆苗，回到家亲手捣碎，给老伴儿敷上，包好。就这样，化疗加土方子，英子在煎熬中精心呵护，默默付出。由于医疗费高昂，家里独力难支，英子四处打听路子，到区民政部门寻求救助，争取不间断地给老伴儿治病化疗。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月月过去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老伴儿的病基本痊愈，悬在英子心头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英子的两鬓明显地多了秋霜。

“屋漏偏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英子本来可以轻松下来了，可接下来的遭遇令她始料不及，心灰意冷。由于兄弟阋墙，家庭矛盾骤然加剧，导致了她和老伴儿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老伴儿的一纸诉状将她逼上了法庭。法院判俩老离婚，房子归英子，老伴儿净身出户。英子虽然赢了官司，可她很清楚，这个家庭已经支离破碎，永远无法破镜重圆了。英子感到万箭穿心般的痛，在女性的眼里、心里，家就是一切。可如今……这一次，英子再也忍不住了，她嚎啕大哭，眼泪夺眶而出……

英子和老伴儿离婚的消息在村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这才是天方夜谭。大伙儿在吃惊之余对英子投以冷眼，冷嘲热讽，同一户族的人在心里谩骂。英子心里很清楚，大半辈子以来，老伴儿对自己轻则辱骂，重则拳脚相加，病愈后做事顾头不顾腚，好了伤疤忘了疼，全不念夫妻情分，至关重要的是老伴儿亲手摧毁了她大半辈子苦心经营的这个家。离就离吧，如饮冷水，冷暖自知，何必在意他人怎样议论。

痛定思痛后，英子决计寻找一条自食其力的生存之路。她思来想去，自己已经年过60，该怎样自食其力呢？她想了很久很久。英子终于进了城，经一家政公司介绍，她去给人家当保姆，伺候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妇人，英子称她老姐姐，每月发两千多元工资。英子本就眼里有活儿，加之大半辈子勤快能干，心眼好，所以，颇得老姐姐及其子女夸赞放心。空闲时，英子播放“中华养生”DVD光盘，学习按摩推拿要领，手法独到，力度适中。几年间，英子伺候过好几个老人，遇到困惑，她常常这样想：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能聚到一起就是有缘，一个人应该广结善缘，与人为善，心态好人健康。

英子省吃俭用，几年间积攒了四万多元人民币。

后来，英子不得不放弃保姆的工作，她要照顾亲孙子了——小儿子、儿媳去了外地打工，把孙子留给了她。在古城，作为空巢老人的英子尽心尽力地照顾留守儿童的亲孙子。孙子刚满六岁，在古城一所小学上一年级。英子每天乘车送孙子上学放学，给孙子做饭洗衣服，陪孙子写作业。有时，她和孙子一起办手抄报。

英子想到这儿，拿手绢擦擦眼泪，哪知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照顾孙子，疼孙子，她无怨无悔。可是，马上要过年了，小儿子、儿媳从外地早已回城，他们不回乡下一趟，也不打一个电话，这使英子很难接受。想起儿子儿媳这几年的啃老，英子的气不打一处来。慢慢地，英子有了新打算。

大年初三，英子回娘家过年，娘家兄弟知道了姐姐的打算——要去外省当保姆，月薪五千多。娘家兄弟吃了一惊，好言相劝。又立马召来了小外甥、外甥媳妇，让他们给母亲认错赔罪，一家人这才和好如初。

一开春，英子依旧回古城照顾孙子去了。

2017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