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小城故事

韩兰仙

微熹的晨光中，睡眼朦胧地接到一个电话，是北京的一个年轻笔友柳思嘉打来的，说她出差在太原，临时决定来太谷逗留半天，现在快到太谷了，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逛逛。虽然是并不熟惯的笔友，但她毕竟来到自己的地面，我还是很愿意让她了解了解这早有盛名的小县城的。我把地址发给她，把她邀到家里，稍作休息，就骑自行车和她出去漫游小城。

她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是追求时尚的八零后，对山西关注不多，在她印象中山西就是煤炭的代名词，对于太谷更是知之甚少，只知道电视剧《亮剑》在太谷首富曹家的“三多堂”拍过。她说在闲聊中听到人们说太谷有“小北京”“金太谷”的称号，她一时好奇就挤出半天时间天打车过来了。我跟她说因为她只能停留半天，开车虽然可以多走一些地方，但与其走马观花一看而过，不如慢一点，少走几个地方，慢慢感受细细体会更深切。

我带她来到箕城东街的起点，一边向西走一边告诉她这条街名称的由来。 我说：“看到这个‘箕’字你能想到《论语》的哪一篇？”她说：“我虽只是浮光掠影地读《论语》，但还是能想到应该是《微子篇》 中的‘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我说：“微子、箕子、比干被孔子称为‘殷末三仁’，这三个人，谁更被广为知道？”“当然是比干啦，比干有七窍玲珑心，一部《封神演义》就让比干的忠言直谏名扬天下了。” 我说：“的确，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没有人不知道孔子，至于比干，也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了解箕子的人并不算多。但学术上，箕子，被公认为中华第一哲人。《史记》中《宋薇子世家》对箕子的思想就做了详细的记载。现在对于箕子的考证和研究，还远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但值得骄傲的是，我们太谷这个小城始终没敢忘这位先哲。太谷不是有一个借钱给慈禧的曹家吗？曹家人曹润堂有一幅指画《戏曲人物》，画的落款为：古箕城木石庵居士写于一竿竹两竿竹竹斋南窗下。曹润堂为清末人，这幅画证明，至少在那个时候，文人们仍然习惯称太谷为古箕城，也就证明至少在那个时候，文人们是以箕子被封国于箕即现在太谷县东北为骄傲的。”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我的这个临时决定还是对的”。我开玩笑说：“你可能只对一半。”她颇带点好奇地问：“一半？怎么讲？”我故意卖个关子说：“一会告诉你。”

我们一边说一边走，来到通往太中的路口，向北稍一拐，到了太谷中学。校内操场上有不少跑步打球的学生，也有在廊下晨读的，看着这些风华正茂的莘莘学子，觉得他们与校内葱茏的树木一样，生机勃勃。我带她来到文庙前，殿门是锁着的，我们只能看大殿的外观。主殿大成殿，建在高高的砖砌台基之上，重檐歇山顶上，覆盖蓝色琉璃瓦，黄色琉璃瓦剪边，黄蓝辉映，色彩明丽。殿前建有宽广的月台，青砖铺地，玉石勾阑，雄伟壮观。我告诉她据记载文庙始建于北宋崇宁四年，元代时三次大修。 文庙原由县政府使用，2000年后使用权才划归太谷中学。得到文庙的使用权后，太谷中学筹资重修了文庙，在大成殿内新塑了一尊3米高的孔子像，大成殿四壁绘制了104幅反映孔子生平大事的壁画。虽然我们不能进殿，瞻仰先贤，但看着院内苍劲虬曲的古柏，仍然能感受到肃穆庄严的气氛，更感受到太谷自古至今对文化教育的重视。

又返回到箕城东街，街上跑步跳舞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们慢悠悠的走着聊着。路两边的绿化带中花瓣秀气娇艳的海棠已结出绛红的小果，挂满枝头。花瓣略显粗糙的木槿花却开得正盛。来到县政府对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厂门前。我说：“你看这个门脸是不是很不起眼。”她点了点头：“是很普通”，并念上面的字“山西中药厂” 。我说：“一说到山西，你是不是想到的就是煤呢？其实让山西人骄傲的不是煤。你看这是个小小的不起眼的牌子，可‘山西中药厂’这五个字恐怕比煤更有名气。它是我国从事中药生产最古老的中药企业之一，曾与北京的同仁堂、杭州的胡庆余堂、广州的陈李济并誉为‘清代四大药店’，北京、杭州、广州都是鼎鼎有名的地方吧，但是我们山西的中药厂创建于明代嘉靖年间，比其他三家早上百年历史之远，有470多年的历史了，历经四百余年岁月历练与时光验证，朴拙的牌匾内藏的可是无比尊贵的品质。”她回头问我：“既然是山西中药厂，为什么上面又有‘广誉远’三个字？”我笑着说：“这就是我们太谷的骄傲了。山西中药厂是由太谷县原广升远、广升裕、广源兴、延龄堂等四家以生产中成药龟龄集、定坤丹而闻名的老药店联合组成的。历史上，太谷广帮药商曾驰骋大江南北，经营着南方土产药材北运，北方山地药材南运的生意，垄断了北中国的进口药材供应近一个半世纪。同时，广帮药商还特别重视中成药研制，研制出许多诸如牛黄安宫丸、玉枢丹等中成药 。现在产品也行销全国各地及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日本、美国等八十余个国家和地区。所以说这是我们太谷的骄傲。”她说：“我对这个普通的门脸肃然起敬了。”

本来还可以继续沿箕城街往西到新建的西环中路，我却带她从西环路往北走了。这虽是一条普通的路，但对于爱它的人来说，别有意趣。路两旁是高大的国槐，有的碗口粗，有的一抱粗，茂盛的树冠在空中连成两道绿墙。路边没有特别高的建筑，或者平房，或者三四层高的楼，所以视野很开阔。路中间护栏隔开，每一边有三行道宽，也算得上宽敞。路上的人和车逐渐多起来，但不拥挤不匆忙，在行进的脚步中多了一份淡定多了一份从容。在国槐的树荫下前行，似乎有卫兵列队相送。我说：“你习惯了北京的大，习惯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习惯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偶尔在这样不急不缓的树荫下漫游是不是也别有一种感受？”她说：“身心疲累的时候，在这舒缓的节奏中徜徉，真能让人名利两忘。”我说太谷正打造“宜居太谷，省城后花园”，以后有机会常来，会看到一个更美丽的太谷。在长安街，你也许会领略豪门贵妇的风华，可在这小城的普通街道，你会感受小家碧玉的温婉。就像百花各有其美，互不能代替。

沿西环路来到金谷大道。我给她介绍为什么太谷又称“金谷”。我说晋商称雄几百年，晋商又以晋中为最，晋中老百姓中有一句俗语流传‘“金太谷，银祁县，吃不完米面的榆次县”。所以太谷又称“金谷”。一路给她说着晋商的大概情况，来到铭贤路口，已到县城边缘。她说：“虽然晋商称雄500年，可我还是不太理解太谷怎么会有’小北京’‘金太谷’之称”我说：“该吃早饭了，我带你吃点东西。吃了，咱们接着逛，看能不能让你对它有感受。”

我们到东门坡一个干净的小店，吃了点包子老豆腐。我说：“把自行车放这儿吧，接下来走着逛。”存了自行车，我们过了重建不久的东门，到了东大街起点。望着脚下的青砖路，望着路两旁历经风雨饱受沧桑的房屋，思嘉说：“我有点穿越的感觉。”我说：“文献有‘谈三晋富庶之区者，无不于谷首屈一指’的记载，这里保留了许多明清建筑，可以从中感受一二。”思嘉说：“走在这样的老街，又能看到老街人们的日常生活，是我喜欢的状态，如果在摩肩接踵中人挤人，我真难有什么思古幽情。”街道不算宽，比连的青砖高院使街道似乎都带有一丝幽深。这几百年的房屋里，有的是日常小商铺，有的是家常饭店，有的是普通的居民住户。他们伴着这青砖碧瓦，安恬地迎来旭日，送走夕阳。行走其中，感觉似乎时光也放慢了脚步。我们从东街一直往西走，“永顺长旧址”“振兴源旧址”“锦生蔚旧址”--------思嘉饶有兴趣的读着牌子上的字。思嘉也是见惯了北京的王府大院的，但这些高大的民居也让她赞叹不止。据说北京的四合院因在天子脚下，不敢稍越规矩。晋商富户们却因山高皇帝远，又有足够财力，房屋墙院盖得更高大，更显楼高墙厚，幽深典雅。我们逐渐来到始建于明万历年间的鼓楼。思嘉望着巍峨的鼓楼，看看东西南北贯通的楼洞和四面的街道，说：“这个楼地点还真特别，称得上‘四面风云千载涌，八方商贸百年通’。”我说：“你还真是我们太谷的知音，太谷歌谣里就有‘太谷城，真有名，鼓楼盖在城当中’的说法。‘四面风云千载涌，八方商贸百年通’虽是你的即兴之句，却真配得上这座楼，配得上着四通八达的街。”

过了鼓楼，一到西街，就看到路北的“蔚成德”大药房旧址，“蔚成德”对面是 “志成信”票庄旧址，前者是威严气派的中式建筑，后者则是精致的西洋风格的小楼。望着悠长的西街，云集的旧式商铺，思嘉说：“韩姐，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带我去首富曹家的 ‘三多堂’，而在这县城内转了。看着这大街小巷，才真正感受到‘金太谷’的名号不是一家能打造的，是当时多如牛毛的商家店铺撑起的。”我说：“太谷商业发展为鼎盛时期，商号遍及全国各商埠，全融业和商业并肩发展，起家至数十万者，尤为谷人之特色。”我一边走一边用手机在百度输入“金太谷”几个字，搜索到一篇《“金太谷”的由来》的文章，让她大概浏览了一下。她兴致勃勃地读着其中的内容： “到乾隆年间,太谷已经是‘商贾辐辏、市肆鳞集,西北至燕秦,东南至吴越、荆楚之境,意者操奇赢、。”“一位清末民初的老学究、曾长期在太谷南席村武家担任私塾教师的晋祠人刘大鹏计子母,习于金贝钱刀之气深’ 的繁埠”；“故标期之日,票号之内,到处堆满金银元宝, 有目睹者谓：两、三天都无可睡之炕,有记日记的习惯。 他在‘日记’中记述了当年太谷冬标的盛况：太谷一邑,富甲于晋,为吾省荟萃银钱之区。今寓此,见街市之中,商旅往来,肩扛元宝，手握朱提,如水之流,滔滔不断”。

她感叹：“难怪人说‘金太谷’，这真是财富堆积之地！”我说：“当时的太谷吸纳了巨大的财富，这固然是 ‘金’的含义，但还不知于此。”我给她介绍，当时标期在山西有两种，一为太谷标，一为太汾标。太谷标为太谷一县之标，太汾标为太原府所属的太原、榆次、祁县和汾州府所属的汾阳、平遥等县为一标。两个标期，在各县的日子不同，但每标放款利率则都以太谷标开利为先、为准。”她说：“那在晋商中，太谷商帮岂不是最有影响的？”我说：“所以当时山西总商会是设在太谷而不是在别的地方的。的确，在中国版图甚至在山西版图上，太谷实在是个小地方。然而正是这个弹丸之地，从明清乃至民国时期成为了全国的金融中心。在当时，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的金融机构最高总部大多设在太谷，因为这里聚集着全国最重要的钱庄和票号。所以太谷称得上‘小北京’吧？”思嘉说：“绝对称得上。”我又说：“在各地的金银元宝中，太谷元宝有着极高的金融信誉。太谷所收缴的各地银两，都要进行重新熔铸，统一成色。经太谷银炉重新熔铸的元宝称“週行镜宝”，成色为998，在全国流通被当作十足银使用，而不用化验。据史料记载，山西省库所收缴税银，只要元宝上有太谷县银炉所印的“孟合”二字，即当作十足银使用而不用化验。”她说：“我这才真正懂‘金太谷”‘金’的真正含义了，是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

太阳光越来越强烈了，我和她仍兴致勃勃地在这繁盛几百年的大街小巷走着，看着，聊着，想象着。钱市巷、钱隆巷、卖珠市巷、借钱庙巷，曾展示着怎样的财富神话？赵家巷、张家巷、田家前街、田家后街，曾聚集着怎样的大户高门？醉乐园、福寿巷、甜水巷、大方巷，曾旖旎着怎样的曼妙风华？

已经快到中午了，我们来到田家后街的一座大院边，我们也走累了，就坐在台阶上休息。她说：“这样的北方小城能有‘旱码头’、‘小北京’‘中国古代的华尔街’这些光华四射的名号，真是谷人创造的奇迹。不过，韩姐，我刚才在文章中也了解到晋商的辉煌与当时的历史机遇有关，现在昔日繁华已逝，作为太谷人，会不会有不复当年繁华的叹惋？”我反问道：“你会不会叹惋咱们国家几千年的繁华梦已过？”柳思嘉显出年轻人的无所畏惧，不假思索地说：“不会呀，斗转星移，潮起潮落，况且我们已又在复兴的路上了。”我说：“对呀，太谷其实曾是‘土膺民贫’之地，且‘民多而田少，竭丰年之谷，不足供两月’.可太谷人就是靠着诚信进取创造了这样的神话。太谷人也会在新的历史机遇中创造另一种奇迹。以后说起太谷，也许不会只是‘金太谷’，而是‘绿色之谷’‘养生之谷’。历史是用来创造的，不是用来复制的；奇迹也是用来创造的，不是用来复制的。对于国家是这样，对于地方也是这样。”她哈哈大笑着点了点头。

她笑声还未止，我已在手机中搜索到一副长联让她看，这副长联是挽孙中山先生的：

千秋定论万宇衔哀亘古一元勋羡主义皇皇汗青彪炳正翘企昭回云汉耿耿南天桃李挹恩光萃一生湖海遗踪荡成浩气却愁泪堕春风痛矣丰碑余姓字；

行易知难惩前毖后奇筹三钜著念襟期磊磊清白彰徽更绸缪寥落幽燕凄凄北岭松楸悲化雨怅三晋丘陵系梦展得英灵恍忆心寒夜月伤哉硕果弃江山。

我说：“咱们现在在的这个位置就是这副长联书写者赵铁山的旧宅。赵铁山被书法界誉为‘华北第一支名笔’，他的民族气节也为当时和后世称赞。此外，我还很敬仰他对后辈儿孙的教育，他写给后辈儿孙的对联‘读可荣身耕可富，勤能补拙俭能廉’，其实也是很多太谷人的追求，可以说是谷人传承的精神文化。所以刚才在孔祥熙宅院匆匆而过，却特意带你来到这里。”思嘉说：“所以我又认识到‘金太谷’的一层含义：“金太谷”不止是指财富太谷；更是指文化太谷。”我说：“谢谢你能这样理解我。在战争年代，太谷的财富曾被大量掠夺，但文化是抢不走的。财富可以一朝散尽，文化却会在岁月中越积淀越深厚。”我用手轻轻搓了一下墙根底逐渐风化的砖屑石屑，说：“建造这大院的砖石会在岁月的打磨中慢慢被侵蚀，但就像广誉远历经四百余年的发展所遵循的‘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的精神却始终被传承。所以我想说太谷虽是小县城，但真的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思嘉说：“如果有时间，我真想让你多带我走几个地方。”“所以我说你的决定只对了一半，如果时间长一些，相信你的收获还不只如此。”思嘉说同伴还在太原等着，中午前得赶回去，可惜不能再转了，“但我一定会抽一个专门的时间来重游，而且会叫同伴一起来，韩姐，到时你一定要陪我。”思嘉以认真的口气对我说。我说“没问题，到时烦你学习余大师的《抱愧山西》，写一篇《抱愧太谷》就行了。”她叮嘱我再去北京一定去找她，我让她打车直接回太原，而找人把自行车送回家。

我虽也回了家，但仍思绪飞扬。如果她再访太谷，我会给她和她的朋友们讲什么故事？给她讲有“小太谷”之称的上安村满门才俊中的代表牛天畀的历史，还是讲当今晋商新典范杨巨奎打造太谷“中医中药养生基地”“药谷”的宏伟抱负？讲小白乡的万亩枣园中颗颗红枣怡养万民，还是讲任村乡的葡萄酿出的美酒香飘四海？太谷的故事曾经很精彩，以后故事也会很动人。踏着 “民族复兴”的节拍，随着“农谷”落户太谷的机遇，太谷的故事只会越来越丰富，金谷大地也随时以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以奋进的当下和美好的未来迎接天下宾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