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苦到底有多深(胡彦琛)
一
素锦矮矮的，瘦瘦的，自幼因患小儿麻痹症，左腿稍微有点瘸，生来不善言辞。
素锦上初中了。那个雨天的课堂上，她冒犯了同桌的女生——胳膊伸过了“三八线”，那同桌女生竟然狠狠朝素锦腰里冲了一拳，素锦差点倒地——她抓住了课桌的一角，同桌女生受到了老师的严厉批评。
放学后的路上，那同桌女生不依不饶找茬，她的随从们也怂恿，同桌女生一拳将素锦打倒在泥泞的路上，顿时，素锦衣裳沾满了泥浆，吃力地往起来爬……那女孩得意洋洋走了，素锦眼里噙着泪花……
回到家，母亲见素锦那样，生气地问她原因。素锦不得已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母亲厉声责怪素锦：“人家打你，你不会跑吗？我们惹得起人家吗？”素锦知道，家里成分高——小土地出租，历来只有受气的份儿。那年代，贫下中农管理学校，家庭出身不好的得处处小心。这次，素锦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素锦初中毕业没能读高中，她得回家干农活儿。大热天，素锦跟队上的男女老少一起到河坝去割草。天不亮，素锦就起来烙饼，她把烙好的饼装在布袋里当干粮。
天刚蒙蒙亮，素锦担着挑子就跟队上十几个人出发了。到了河坝，大家散开了去割草，有的在水渠边割，有的在芦苇丛拔，有的在西瓜地拔，有的在玉米地拔。
午后1点左右，大家把割来的草晒开，边休息边吃干粮。歇息一会儿，大家又开始割草了。午后3点左右，大家把晒蔫了的草装在挑子里，担上挑子回家。素锦吃力地担着挑子赶路，汗水从脖子上直往下淌。素锦因为腿瘸，瘦弱，单薄，所以，歇脚的次数也就比别人多。回到家，天几乎黑了。
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土地承包到户。父亲常年患病，弟弟正上初中，妹妹正上小学，家里的责任田就靠素锦和母亲种，重活儿、累活儿基本上都由素锦干，素锦从未埋怨过。
素锦出嫁了，丈夫比她大8岁，浑厚，耿直，一对本分人开始了相濡以沫的生活。
二
素锦结婚两年后生了个女儿，给这个本分、勤劳的家庭带来了欢乐。女儿一天天长大，素锦在憧憬里生活过得踏实而祥和。
女儿6岁后，素锦又生个了儿子，她感到了生活的安康和幸福。
父亲去世以后，素锦常常回娘家看望母亲，带上米面、菜籽油，给母亲洗衣裳，干家务。
“日向花间留返照，云从城头结层阴”。
1994年夏天，妹妹婆家里修房，素锦和丈夫一直在给妹妹家帮忙。傍晚，丈夫回家时问素锦：“要不我把娃带回去？”素锦说：“明天还要来，晚上我不回去了，娃跟我在这儿。”丈夫回家去了。
素锦因为太疲劳了，打了个盹儿。她突然惊醒了，赶忙找儿子，四处找遍了都找不着。邻居说刚才看见一个男孩在井边玩耍，素锦急忙赶到水井边，拿手电照，发现有情况。
等到把孩子捞上来，4岁的儿子早已溺水死亡……一个活蹦乱跳白白胖胖的孩子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素锦嗓子都哭哑了，痛不欲生……
丈夫伤心欲绝，昏迷了好几天，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也因此断了亲戚路。
这一年，素锦的鬓发过早斑白了。
几年以后，素锦做了输卵管疏通手术。又过了几年，素锦生了个女儿。
三
素锦的大女儿初中毕业后窝在家里。不久，大女儿跟熟人到外地打工去了。后来，大女儿在熟人的撺掇下做传销，骗走了家里一万多元。
素锦为大女儿牵肠挂肚，夜不能寐。后来，几经辗转，大女儿才侥幸脱身回到了家里。
在众亲友的帮助下， 素锦的大女儿结婚了，招了个上门女婿。在婚姻磨合期，丈夫常常抱怨说：“这娃干活不下力，躲奸耍滑，没出息。指望他立门靠户我看难。”素锦说：“娃年龄小。现在的年轻人会种庄稼的有几个？再说，他从小在山里长大，坝里的活儿也没做过。慢慢来，得暖住他的心。”
后来，女婿到外地打工去了。丈夫又埋怨素锦说：“这娃太不像话，一年到头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素锦说：“他在外面也不容易。俗话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你别逼他了。该回来时他会回家的。”
快到年关了，女儿住院生孩子。这天，素锦让丈夫到银行去取钱，说是女婿给家里汇了几千块钱。丈夫回到家，黑着脸，窝了一肚子火，生气地说：“这娃现在会骗人了！说是打了钱，卡上哪有？看来是有二心了！这样下去咋行？我看早点离婚算了！”素锦沉思了一会儿说：“会不会卡号记错了？打错了？”丈夫发火了：“咋可能！根本就是耍阴肚子！他会记错卡号，会打错？！”素锦说：“你先别着急，这事以后问问他再说。”丈夫更火了：“我看算了！等他回来就让他们离！”素锦生气地对丈夫说：“你就是沉不住气！啥事得慢慢来。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这损阴德的事我们不能干！”
大女儿出院后，孩子没到满月就夭折了。几个月以后，大女儿也外出打工去了。
四
2011年4月29日，是素锦的灾难日。
这天上午11时许，丈夫骑着电瓶车去工地干活。经过108国道时，同向疾驰而来的油罐车把丈夫撞倒了，刹车40多米才停止。车轮上沾着模糊的血肉。丈夫的左腿被碾成肉饼，骨头粉碎，血流如注。丈夫被送到医院抢救，左腿自膝盖以下被截肢，惨不忍睹。
丈夫出现了新状况——医生走出重症监护室告诉素锦：“原以为截肢就能保住性命，可他内脏受损严重。尽管一直在输血，可病人身体大面积渗血，输血量远远少于渗血量。被几十吨的油罐车撞倒，人简直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准备后事吧。”
素锦一听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滚来滚去，悲痛欲绝。
丈夫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没醒来过。
4月30日晚上8时许，丈夫走了，这个浑厚、耿直、勤俭的人永远去了……
素锦苏醒后泪流不止，悲愤地说：“我们一辈子老实本分，到底把谁咋样了？灾难就这么缠着我们？！”
两周后，解决完意外交通事故的赔偿问题，丈夫的遗体被送往殡葬场……
素锦的大女儿回家了，跟女婿办理了离婚手续。不久后，大女儿又外出打工去了。
村上考虑到素锦家的实际困难，根据国家有关政策，给素锦办了低保；民政局给素锦办理了残疾救助金。苍天无情人有情！
素锦的二女儿上初中了。这个平凡、多灾多难的家庭开始了平静的生活。
（2014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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