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的深情里

2019-04-10 21:08 | 作者:筱笛一声 | 散文吧首发

时间的深情里

邯郸市博物馆里,那些散发着动人辉光的文物,从历史深处款款行来,向我们传递着先人的情怀与智慧,给人以触动和启发。

愈是平淡无奇的器物,一旦穿越历史沧桑得以存世,便愈能反映无数世代之前古人们的日常生活和气质情怀,磁州窑文化展区里的各式器物,就以自己美妙的存在,告诉了我们,什么是时光流淌,深情愈醇。

一方展台。本可以放一只大罐、一对瓷瓶或者一只瓷枕,在这里,却热热闹闹地聚集着八个小小的展品,一个人骑着小毛驴、三条昂首挺胸的蛇、一个做工复杂的小壶、两个小提罐,在岁月的流光中相聚。这些小小的玩具,它们可能出自不同年代的不同工匠之手,可能是工匠们为了取悦自己的小孩,也可能,就是作为商品用来出售,但不管目的如何,那流淌在岁月深处的我们共同被呵护的童年,依然让人心驰神往,心怀柔软。

一只素碗。在银色麻布铺底的小小展台上,漾出隽永含蓄的辉光,此刻,岁月如流,岁月,又静止于一只从诞生那一刻起,就从不张扬、不突出、装饰简单甚或还未及上釉的一只素碗上。那层岁月赋予的辉光叫做“包浆”。光阴,是技艺最为高超绝伦的大师,他的脉脉深情,能让一切平凡质朴的事物,在平淡处现奇绝,于无声处听惊雷,给在岁月中游弋懵懵懂懂浑然无知的我们,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岁月如流中,瓷器与人们的生活是如此息息相关,而制瓷的师傅们,经意和不经意间,也在时光中留下了他们的才情和对生活的理解。白釉瓷罐随意写上“木香顺气丸”,便是药品专用了,没有别的装饰或布局,简简单单,但实用。一只白釉大碗,里面用篦子篦出几道花纹,就是绝美的装饰,在白底上点上几个圆圆的黑色釉点,便是梅花了;更有甚者,随意刷上两道褐色的釉迹,也算是一种装饰。看到这充满现代艺术意味的两道几何形釉迹,让人忍俊不禁,浮想联翩:遥想当年,在炉火红透、泥浆处处的窑场,整日里团土和泥、挑水打杂的徒弟,该是多么地羡慕有朝一日,能像师傅那样,也有“两把刷子”,“刷刷刷”地刷上几笔呀!师傅的才情、师傅的骄傲,那看似粗陋的简单中暗藏着多少幽默和自得啊!俗世生活,烟火人间,就是这样生生不息地流淌着生命的真味,像草一样地旺盛,像花开一样自然。布衣天然,流韵悠远,岁月的脉脉深情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写下了:大美在民间。

看惯了细长凌厉锋芒毕露的剑,所以,乍见到这两柄锐气内敛朴实无华的素剑,便被它们悠悠旷远的韵味深深打动。

剑是古代兵器之一,素有“百兵之君”的美称。古人纵横疆场,称霸武林,行侠仗义,乃至立身立国,时常伴随着它的锋光闪烁。

这两柄素剑铸造于战国,不知是怎样的一位大师,设计并铸造了它们,并在它们身上寄托了自己别样的思想和理念?令两千年后的我们,穿越时光的漫漫风烟,依然心有所感。

在战国那个战火频繁的动荡年代,社会生产在缓慢发展,同时,由于统治阶层的争权夺利,西、东周分封各地的诸侯国之间又为争夺强国和霸主地位频繁运用外交、军事等各种手段,在这样一个原有秩序即将打破,新的秩序急待确立的混乱年代,诸子百家无不怀抱一腔为国为民为天下苍生的赤诚,致力于原有社会秩序的恢复或新的社会秩序的探讨和建设,各色英雄人物或身怀绝技或口若悬河或深谋远虑,浓妆重彩一一登场。

时期有两段著名的剑论故事,其一发生在庄子在劝谏因喜好国人斗剑而荒废国事的赵文王时。庄子将剑分为“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和“庶人之剑”,说天子之剑可匡正诸侯,天下百姓无不服从;诸侯之剑像雷霆震撼四境之内,使天下都听从国君的命令;赵文王所喜欢的斗剑只不过是在人前相互争斗,致人死伤,和斗鸡没有不同,这是庶人之剑,对国事没有用处。从而劝止了赵文王好庶人斗剑的行为。另一段著名的剑论则记录在《吴越秋·勾践阴谋外传》中,在越与吴争霸,越军受阻于吴军的悍军利剑时,越王向精通剑术的越女询问剑道,越女讲了一段著名的剑论:“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仪,见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彷佛。呼吸往来,不及法禁。纵横逆顺,直复不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得到了越王的认可,最终越军借助越女的剑术,得以战胜吴军。而越女剑论中所讲述的内动外静、后发先至、全神贯注、迅速多变、出敌不意等原则,也为剑术乃至后世拳术及武术确立了根本原则。尤其是“内实精神,外示安仪”一句,在今天,仍广为引用流传,给人们以很大的启示。

理论产生于具体的实践当中,这两段传奇,为我们证明了当时的人们对于剑、剑术、剑道的倚重和研究。所以,我们的铸剑大师,不可能不受其时势影响,他一定也在追寻,思考,向混乱的当世和后世的人们,发出自己的声音,给出自己的解释,说出自己的理想状态。我觉得,这两柄素剑,在静默中,深敛了所有的凌厉锋芒,散发着一泓秋水般的柔静光芒,不仅是“内实精神,外示安仪”的直观展示,也暗暗昭示着剑道无穷的深邃奥妙,它直问苍穹的力与美,穿越岁月沧桑,震撼着我们的认知。

悠悠岁月,有几多情怀婉转流传?壮志与壮心间,有多少智慧和悲悯,欲说还休?在这两把质朴厚实但不失锋利的素剑面前,我们惊诧并深思着。

我们站在茹茹公主墓中出土的小小陶俑面前,被它们和平安祥的面容所打动。

墓志记载:墓主邻和公主是高湛(东魏长广郡开国公,北齐世祖武成皇帝)的妻子、茹茹王阿那穰的孙女,公主死于东魏武定八年(550年),死时年仅13岁。

自兴和四年(542年)邻和小公主与高湛缔结婚约,阿那穰派人将小公主送到晋阳,到武定八年小公主去世,在东魏暂的16年历史中,就有八年的光阴,闪烁着小公主的小小身影,柔弱的小生命担负着国家、民族之间友好相处的政治使命。

也许,娇柔如花的小公主,她娇嫩的生命所带来的短暂的和平,以及,她荣华富贵背后深深的无奈,都给了艺术家们喷薄而出的灵感,在十三岁的小公主四月薨五月葬的短暂时间里,他们心地纯净柔和,用最柔软的心思和手指,捏出一个个陪葬的小陶俑,这些陶俑,不仅惟妙惟肖地表现出了武士、骑吏、文吏、击鼓者、侍卫、女官、奴仆、萨满巫师、舞女等众多人物的身份特征,而且,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不管这些小陶俑人物是孔武有力还是稳健睿智,是谦恭矜持还是轻盈洒脱,他(她)们的面容上都闪着和平安详的光芒,氤氲着慈祥怜惜的深情。墓室上的壁画,以柔和流畅的线条描绘出星象、镇墓威神、羽人、凤、兽首人身像,青龙、白虎引导的仪仗队列、侍卫门吏和茹茹公主、侍女、盛装女子等,笔触鲜活灵动,人物形象丰满,洋溢着浓浓的富贵温柔的气息,饱含着对小公主的祈祷和祝福。

我想,如果不是心中充满对小公主的爱怜,那些很可能就此湮没在历史风烟中的工匠们,是不会留下这些艺术的绝品的,以我手写我心,就是这些艺术家们,在自觉不自觉中,创造了历史的奇迹,也让我们体会到了,那绽放在历史深处的脉脉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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