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圈、二

2017-11-07 14:53 | 作者:张学武 | 散文吧首发

第二章

1

西流水从此成了一座人间地狱。

人们早晨起来先是挑水,井台上的水桶排成了长长的一队,等到把水缸倒满了,就蹲在地上吃饭,那饭是什么饭吆,一个碗里没有几粒米,全是婆婆丁、捻捻转子、苣苣菜和水,匆匆忙忙喝了两碗稀汤菜饭,就赶紧拿起锄头,到南门口等着开门,过了时辰,人家就要关大门了,再开那得等到下午六点。要是那样的话,晚上和明天早上的饭就没有了,因为在村子里是没有地方挖野菜的。

人们在南门口挤成了一堆,门上岗楼里的部落警还在睡觉,半天才懒洋洋地起来放下吊,说是南门口,其实只有口没有门,南门口外面挖一条长十丈,宽两长,深一丈五的沟,上边弄了一个吊桥,说是开门,其实就是把吊桥放下,人们一窝蜂地踩着吊桥出去。吊桥下边的深沟,积满了水,绿莹莹的一个臭水坑,一旦掉下去,那臭水就抹过了脑袋。

刘世宝今年二十岁了,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半截裤,到了玉米地里,就把那半截裤子也脱下来,全身光溜溜地锄地,等到中午休息的时候再把裤子穿上。他展展地躺在一棵柳树下,锄头放在身旁,双手枕在脑后,望着远处的大山,心里觉得不好受,这叫什么日子呀,整天连个犯人都不如!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粮食被没收了,配给的则净是一些发霉的高粱米,配给的量还特别少。衣服被抢走了,火柴、盐也是配给的,还有洋土布,配给的很少,一家人只有一身衣服是很平常的事情。没衣服怎么办?屋里地上挖个齐腰深的坑,家里来外人了,姑娘媳妇什么的就蹲在坑里,这坑叫遮羞坑。家家都有遮羞坑啊。整天关在人圈里,人圈里整天人拉狗尿臭烘烘的,熟人见了面不能说话,连头也不能点,只能相互看一眼。那几个部落警,半三更想进哪家就进哪家,前天侯正德半夜里闯进了刘世相的家,当着人家一家老小的面就把刘世相的老婆给糟蹋了,结果那女人第二天天不亮就上吊自杀了。

跟刘世宝家的地紧挨着的是陈万章的地,陈万章今年也是二十岁,他见刘世宝躺在树阴下歇凉,就过来了,挨着刘世宝坐下。他上身也是光着,只是裤子比刘世宝的稍微长点,好歹过了膝盖骨下边。

陈万章问:“饿了吧?”

刘世宝说:“不饿。”

陈万章说:“别装了,看你那肚瘪的,我这里还有半个萝卜,你吃吧。”

“你呢?”

“我已经吃了半个了,不饿了。”

刘世宝就坐起来,接过半个萝卜,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又还给了陈万章。说:“你地里的庄稼咋样?”

陈万章说:“不咋样,垄背垄沟一个颜色,草和苗一起长。正是锄头遍地的时候,村子里修围墙,不让出来。”

刘世宝说:“这样下去可不是个长法呀。”

陈万章说:“那有什么办法?活一天算一天吧。”

刘世宝说:“咱们跑吧,过了南沟掌,再过了东卯,就离海沱山不远了,听说那里就有八路,咱们投八路军去。”

陈万章说:“咱俩倒是能跑,可家里人呢?邻居们呢?现在是保甲制,一人犯罪,五家连坐呀。”

刘世宝说:“这他妈是谁出的瘦主意!”

陈万章说:“其实就是咱们村人心不齐呀,如果全村人能够抱成一个团,他们能把咱们怎么样?西流水就一个部落长王宪仁,还有四个部落警,一共才五个人,东流水的日本人才三个,就是警察署的警察多一些,有一百五十人,不过听说那帮警察最近都调到西边龙关雕鹗一带扫荡去了。”

刘世宝说:“等着吧,我非收拾这帮兔崽子不可!”

2

刘世宝的父亲刘贵今年六十五了,已经病了半个多月,今天早上只喝了一碗菜底稀粥就说喝不下去了,他老婆苏秀英就扶着他躺下 ,然后就到外屋去盛了一碗水,等她再进来时,刘贵已经咽气了,苏秀英看着骨瘦如柴的男人死了,竟没有号啕大哭,反而流着眼泪说:“死了,死了好啊,省得受罪了。”说着,就把炕上破席子卷起来,把男人卷在席子里,用根绳子捆住,对正在遮羞坑里里睡觉的闺女说:“你死了,等你哥回来,背到咱家的坟院埋了吧。”

十七岁的姑娘刘宝儿就从遮羞坑里爬上来,浑身上下就腰里围着一块破黑布,她说:“我哥在南门外锄地哩,我去把她喊回来吧?”

苏秀英说:“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出门呀,还是我去吧。”

刘宝儿说:“妈,没事的,把你的裤子脱下来,让我穿上,你先蹲到这坑里来。”于是苏秀英就裤子脱下来交给闺女,闺女就把腰里的破布解下来交给母亲

闺女穿好了裤子,前后看了看,就说:“妈,我走了。”

母亲说:“等等。”说着就来到外屋,把手伸进灶火堂里,弄了两手锅底黑,胡乱底抹在闺女的脸上和胸前,又把闺女的辫子解开,把头发披散在脸前,遮住了闺女那漂亮的脸蛋儿。

正在这时,侯正德歪戴个帽子,摇着一把扇子进来了。进来就说:“有你这么当妈的吗?把个姑娘给折腾的象个小鬼似的,来,姑娘,你妈不心疼你,我她妈心疼你,来我给你洗巴洗巴,好歹得象个人样么。”

母亲就上来挡在闺女的前面,说:“你要干什么?侯正德!”

侯正德说:“老子今天心里烦,出来转转,散散心。”

苏秀英说:“我们家老头子刚死,我家的闺女还小,你可不能呀!”

侯正德说:“什么,老头子咽气了?咽气就咽气呗,这年头死个人还不跟闹着玩似的。来,小姑娘到我这边来,我好好让你舒服舒服,让你尝个鲜!”

苏秀英说:“侯正德,你要是实在不行,就冲我老婆子来,可你千万别动我闺女,她已经是有主的人了。”

侯正德生气了,骂:“他妈逼的,在西流水我侯正德说出的话,谁敢说个不字!告诉你们,整个西流水的女人都是我侯正德的,我侯正德身后有日本人撑腰!去,快把你闺女的脸给洗洗,把裤子扒下来,连那地方也给老子洗干净。”……

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刘世宝就扛着锄头回来了,因为如果回来得晚了,就不给开门了。他手里拿着一根山丹丹花,山丹花的根部是一个白色的疙瘩,象蒜的样子,能吃,他用榛杆叶子小心地包着。他想,把这山丹花的根送给妹妹,妹妹一定很高兴。他想象着妹妹拿到山丹花根时的开心的样子,想象着妹妹吃山丹花根时的情景,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但他没有跑,因为上边规定大人孩子,在村里是不允许跑的。

他进了院子,把锄悄悄地放在窗台下,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屋,他要给妹妹和母亲一个惊喜。可是开门一看,顿时愣住了,妹妹刘宝儿全身赤裸地躺在地上,涂满了锅底黑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还睁得圆圆的,但眼珠儿却一动不动,一只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剪子,一手捂着自己羞处,从指头缝里流出鲜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母亲趴在妹妹的腿上,腰间围着一块黑布,背上已经挨了一枪,鲜血染红了脊梁,炕上一领席子已经把父亲给卷了起来,一双脚露在外面。一家三口早已经死了!

刘世宝没有大哭,甚至连眼泪都没有。他默默地给妹妹穿上裤子,然后一手把妹妹扶起来,把妹妹的眼皮给合上,然后坐在妹妹的背后,用手给妹妹梳着头发,又给妹妹扎上两个小辫,最后把母亲和父亲的尸体并排放在一起。

他知道这是谁干的,村子里就两个人身上有枪,一个是王宪仁,不过他整天在刘世元家里,跟刘世元的俩闺女鬼混。另一个就是侯正德,这家伙整天背个王八盒子在村里乱串,肯定是侯正德!

3

晚上,在村里转悠了一天的侯正德,才想起应该去王宪仁那里去汇报了。于是就向刘世元家走去,进了院子,来到刘世元的西屋门口,想起上次忘了敲门就闯了进去,结果挨了王宪仁一个耳光,这次他长了记性,先敲了敲门,喊了一声舅舅,里边的王宪仁听到喊声,半天才说:“进来!”

侯正德就先撩开门帘看了看,王宪仁就骂:“看什么看,叫你进来,就快进来,磨蹭什么?他妈逼的!”

侯正德就进了屋里。刘世元的俩闺女见有人来了,就按着以前的规矩自动地躲到了东屋。

王宪仁问:“今天有什么情况?”

侯正德就说:“舅舅,今天没什么情况,跟昨天一样。”

王宪仁说:“你那脸上是怎么回事?好象是被猫给抓了。”

侯正德就摸了摸自己脸说:“不是猫抓的,是让那小娘们给抓的。”

王宪仁就笑了,说:“哈哈,你又去胡闹了,真是的,你是拣到篮子就是菜,你也不看看他们那副德行,脏了吧唧的。”

侯正德说:“舅舅说的对,可是今天那娘们太倔,一点都老实,结果就让她给抓了两下,让您给看出来了,嘿嘿。”

王宪仁说:“我说你呀,净给我丢人,你就不会教训教训她!”

侯正德立刻来了精神,炫耀地说:“舅舅,我当然教训了她,我掐住她的脖子,当下就把她给掐的咽了气,她妈就急了,还扑了上来,正好顶在我的枪口上,被我一枪给打死了,还有那娘们的爹,我没去的时候就死了,躺在炕上,用席子卷着。”

王宪仁问:“说了半天,你说的这家是谁呀?”

侯正德说:“那娘们叫刘宝儿,她爹叫刘贵,她妈叫苏秀英,对了,她还有一个哥哥叫刘世宝,我去的时候,刘世宝不在,可能去锄地了。”

王宪仁听了就说:“来,来,你到我跟前来!”

侯正德就把脑袋凑了过去,结果王宪仁就扬起大手,照侯正德的脸上“啪啪”给了两个大嘴巴子,骂:“刚才我问你今天有什么情况,你说没有情况,他妈的,这不是天大的情况么,快去,把那个刘世宝一块给我抓来,赶紧杀了,斩草除根!”

侯正德的脸顿时就象气吹着似的涨了起来,他摸着自己的脸说:“我想不就是死个人么,有啥大不了的。”

王宪仁就怒了,说:“有啥大不了的?你知道这刘世宝是个什么人,你掐死了人家妹子,打死了人家老娘,人家能跟你善罢甘休!到时候你死了,都不知道是咋死的!快,喊上那几个部落警,你们一块去,见到这刘世宝,不用审问,抬手就是一枪,把他了结了,明天早上就在南门口贴一张告示,就说这刘世宝一家私通八路,给八路送情报,就地正法!”

侯正德立马就说:“是!”转身就出去了。

王宪仁就坐在炕上等着侯正德的消息,他想,从这里出去,到刘世宝家用不了十分钟,办完事,整个也用不了半个钟头。可是半个钟头过去了,不见侯正德来汇报。他就骂:“他妈的,办这么点事也这么费劲!”一个钟头过去了,还不见侯正德的影子,他就骂:“办完了事,他妈还不赶紧回来,又去瞎逛去了。”

一口气等了三个钟头,王宪仁感觉不对了,就下地穿上鞋,挎王八盒子,冲着东屋喊:“刘世元,给我起来!跟我出去一趟,听见没有!”

刘世元就赶紧起来,趿拉上鞋,跟着王宪仁走了出来。刘世元家门口正对着的是一条小巷,出了小巷就是大街。小巷里边黑咕隆咚,王宪仁让刘世元走在前边,他拿着枪跟在后边,快出小巷口时,突然扑通一声,刘世元就被什么东西给办倒了,他爬起来,就大叫一声:“人,这里有个人!”

王宪仁就问:“什么人?”

刘世元就往后退着说:“没看清。”

王宪仁就说:“你不会划根火柴照照!”

刘世元就抖抖梭梭地掏出火柴,划着一根,还没等看呢,火柴就被风给吹灭了。王宪仁就夺过火柴,一下子捏出一撮,噌地划着了,凑近一看,妈呀,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王宪仁等了三个钟头没见影子的影子的侯正德!脑门上被什么东西给砸一下,鲜血流了半脸,那个王八盒子连同枪套,还有一双鞋全也不见了。

4

经过集家并村,西流水的人圈里人口增加了一倍,但到了晚上,村子里却没有一点声音,除了刘世元家,没有一点灯光,一是因为没有煤油,二是晚上不允许人们在街上走动,更不允许点灯。三是村里原有的几条狗都被侯正德和几个部落警给敲死了,吃了肉了。所以,整个村子就象死了一般寂静,就连四个岗楼上也是黑黑的,除了阵阵的臭味、汗味、臊气味。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里还是个住着一千多口人的村子。

这时候,一个黑影正在西边围墙下的水道眼里挖着。这村子东边高西边低,所有的水道眼都在西边,那水道眼紧挨地皮,高有半尺,宽有一尺,刚刚能够爬过去一个小孩子,大人根本爬不过去,要想过去,就得往下挖,挖的时候又不能发出声音,所以那个黑影就趴在水道眼跟前,那镐头就如同薅锄子一样,在那里不停地薅,然后把薅出来的土,用手这扒到外面,一会儿工夫六尺深水道眼就挖的能够钻出一个大人了,那黑影扒在水道眼门口,看着外面黑忽忽的庄稼地,那起伏的大山的剪影,还有那满天的星星,就又退了回来,然后沿着墙根向村里走去,他刚才清楚地看见侯正德进了刘世元的家门,两手攥着把镐头就在那条小巷外等着,他,就是刘世宝。

没出来之前,他已经把父亲、母亲和妹妹三人都给搁在屋里的遮羞坑里,遮羞坑太小,三个人都在里面不能平躺着,他就把三个人都给扶着靠着坑边坐在那里,还把那棵红红的山丹丹花,连那个象蒜头一样的根放在妹妹的胸前,然后把那领席子盖在上面,又把炕拆了 ,把泥板子和炕箱子的用镐头敲碎,把碎土堆在席子上,形成一个圆锥形的大土堆,他就跪在土堆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说:“爹,妈,妹妹,没办法,只好让你们在这里憋屈几天,我要是还能回来,再把你们迁到咱家祖坟去,现在我顾不上了,说罢就提着镐头出了家门。

刘世宝弓着身子,藏在小巷外的一棵榆树下,静静地等着,不一会,小巷尽头传来了开门声、脚步声和擤鼻涕的声音,他浑身顿时就是一紧。侯正德出来了,一边走还一边磨叨:“你他妈还是部落长呢,连这么点小事都大惊小怪的,现在西流水谁敢惹我!甭说杀他一个两个,就是杀他个十个八个,谁又能把老子怎么样?老子有日本人撑腰!”

一个“撑腰”刚送出口,刘世宝就突然从树阴下跳出来,一镐头重重地砸在侯正德的脑门上,侯正德只是睁了一下眼睛,连哼也没哼一声,就脑朝后倒在地上。刘世宝就上前先摘下了那个王八盒子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又扒下了侯正德的一双鞋,在扒鞋的时候,侯正德的腿就抽了一下,刘世宝赶忙放下鞋子,操起镐头照侯正德的脑袋又来了两下,这才一手提这两只鞋,一手提这镐头向西边的围墙根跑去,到了围墙根,找到了那个水道眼,就蹲下身子顺着水道眼先把两只鞋扔出去,然后一手抓着镐头把儿,爬出了围墙,然后就提着一双鞋跑进一片高粱地,高粱还没有长高,刚到他的腰部,他就弯着腰顺着垄沟向南跑,高粱叶子哗啦哗啦一阵响,好象在催促他,快跑!快跑!

刘世宝,他是西流水第一个逃出人圈的男人。

5

第二天一大早,王宪仁就慌慌张张地跑到东流水警察署,把西流水侯正德死了的情况报告了山鸡,山鸡听翻译一说,当下就怒了,喊了一声:“八格呀路的,死了死了的!”就拿起电话给正在三道川的木村打电话,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

王宪仁就看着翻译,翻译就说:“太君说了,这一定是八路搞的偷袭,你们村里一定有八路的内应,太军要调木村小队赶紧跑步回来,要去你们西流水村。”

王宪仁就赶忙点头说:“是是是,我们部落里有个刘世宝,就是他私通八路,杀死了部落警侯正德,再要不镇压,部落里的老百姓非反了不可呀!”

山鸡其实也会说中国话,就问:“刘世宝,他在哪里?”

王宪仁说:“杀了侯正德后就连夜跑了。”

山鸡问:“跑到哪里?”

王宪仁说:“估计跑到南边去了。”

山鸡就抬手给了王宪仁一个耳光,说:“八格呀路的,你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的现在就回西流水的干活,把百姓都给我统统集中起来,不许一个人出了部落!你的明白?”

王宪仁就象鸡琢米似的点着头说:“太君,我的明白,明白。”

西流水的南门口聚集了一大片着急出去干活的庄稼人,可部落警却不给放下吊桥,其中一个部落警还站在围墙上对百姓喊:“部落长走的时候吩咐了,今天谁也不准下地干活,都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着,等部落长回来,你们再出去干活,听清了吧!”

这个部落警也是西流水村的,名叫王宪民,是王宪仁的本家兄弟,当初成立部落警时候,他和侯正德都争着要当部落警的头,结果他没有争过侯正德。昨天侯正德死了,他就暗暗地高兴了,心想,不用说今后这个部落警的头肯定是我王宪民的了。这家伙长的尖嘴猴腮,甭说见了王宪仁,就是见了老百姓也是点头哈腰,一脸笑模样,但是这家伙心眼比侯正德还要毒辣,他就是手里拿个尖刀子要捅死你的时候,也是笑嘻嘻地说,大哥,对不起了,我这刀子要从你的肚子扎进去,可能要出点血,可能会疼一点,您可忍住了,说着就会一刀扎在你的心口上,还说,大哥,是不是有点疼呀?

这时候,王宪仁回来了,从东流水到西流水,绕平路五十里,走梁五里路,王宪仁从梁上回来的,一路小跑,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西流水,一看山鸡还没有到,他就放心了,他蹬上了围墙,坐在一把椅子上,解开了上衣的扣子,用扇子扇着风,看着围墙下边黑压压一片老百姓,一个个赤着脚,光着上身,有人穿着裤子,有人没穿裤子,只在腰里围着一块破布,疵呆呆地望着围墙上的自己,心里说,这群老百姓,不能可怜他们,你稍微手指头松一松,他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就要闹事。

他站起来对下面的老百姓说:“乡亲们,大家不要着急,今天皇军要来,要给大家发衣服,发粮食,要慰问大家,在场的人人有份啊!”

这时人群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这人名叫王明凯,他对王宪仁喊:“我们家有四口人,就来了我一个,我问没来的人给不给发衣服,发粮食呀?”

王宪仁说:“我刚才说的很清楚,在场的人人有份,不在场的就不发了,如果想要,就赶快回去通知家里人, 让他们都到现场来,姑娘媳妇要是来了,皇军还要发给花布,拿回家去喜欢做什么衣服,就做什么衣服。快回去喊人吧,快去快来啊,来晚了就没有你的份了!”

人们就开始悄悄的议论了:

“又发衣服,又发粮食,真的假的?”

“我看不可能,说不定又是什么鬼花招。“

……

王明凯就冲大伙使眼色,还故意大声说:“皇军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呀?走吧,赶紧回家告诉家里人,来领衣服、粮食、花布呀。”

路上王明凯对大伙低声地说:“不好了,要出事了,赶紧回去告诉你们的老婆孩子,赶紧藏起来,日本人看来快要到了!”

6

日本鬼子进村了,就如同狼闯进了羊圈!

一个个头戴钢盔,钢盔下边还有两个屁帘左右呼扇着,端着三八枪,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嘴里还不停骂着八格呀路,大皮鞋还不是在人们身后踹,一个老太太拿着个瓦罐来分粮食,被一个鬼子给踹得爬在地上,瓦罐被摔得碎了,瓦片撒了一地。一千多人被赶到南门外的河滩里,五十多个鬼子站在四周,一挺机关枪架在南边的地塄上,两个鬼子趴在枪后,乌黑的枪口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山鸡拄着一把东洋刀站在人们的对面,身旁还蹲着一只黑色的东洋狗,舌头伸出半尺长。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们。

山鸡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那个翻译官就来到人们面前,说:“日本皇军来到你们中国,是要帮助你们中国人建立王道乐土的,是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可你们当中有些人竟然跟八路勾结在一起,杀害了我们的部落警察侯正德,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太君说,你们的良心大大地坏了!但是皇军不跟你们计较,只要你们说出杀害侯正德的刘世宝跑到了哪里,皇军不但不难为你们,还要发给你们粮食、布匹!下面所有的男人都站在东边,所有的女人都站在西边,男女要分开站!”

人们站着不动,王宪仁就说:“快呀,分开站!”

王宪民就过来笑嘻嘻地说:“乡亲们,分开站吧,不要惹得皇军发脾气。”说着就带领其他的部落警来到人群里,一阵推推搡搡,拉拉拽拽,把人们给分开了。

其实,山鸡很清楚,刘世宝杀死侯正德跟八路没有半点联系,纯粹是一次个人的报复行为,死一个两个侯正德算不了什么。但是这是一种苗头,昨天杀死个侯正德,如果不加以严惩,今天可能就会有人杀死王宪仁,后天就会有人把刀架在他山鸡的脖子上,那大东亚帝国还怎么建立?所以他今天来西流水,目的就是一个,杀人!立威!要让中国老百姓看看,反抗大日本帝国的下场!

他来到那一群妇女面前,妇女赶紧互相靠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这个日本人,山鸡就抓住一个妇女的头发,把那个妇女给拽了出来,喊:“你的说,刘世宝跑到什么地方的?”

这个妇女正是陈万章的媳妇田叶,田叶双手紧紧抱在赤裸的胸前,两眼惊恐地看着山鸡,哆嗦得说不出话来。山鸡就就看了那狼狗一眼,那狼狗就扑上来,一口咬住了田叶的大腿,田叶就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接着那狗就一摔脑袋,从田叶的大腿上撕下一条血淋淋的肉来。这时男人群里就冲出一个人来骂:“老子跟你们拼——!”一个拼字刚出口,就过来两个鬼子,两根刺刀深深地捅进了男人的胸膛,这男人正是陈万章。男人群里就一阵骚动,那边的机枪就响了,在哒哒哒的枪声中,十几个男人就倒在血泊中。女人群中就一阵哭喊,就要冲过来,山鸡就抽出东洋刀,连砍了五六个人的脑袋,一股股的鲜血喷了山鸡一身一脸。

王宪仁站出来说话了:“乡亲们,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就说吧,刘世宝跑哪里去了,说出来,皇军有赏啊!”

这时候,男人群里一个年轻人站了出来,说:“我知道刘世宝跑哪儿去了!”

一下子过来五六个鬼子把这个年轻人围了起来,刺刀就紧挨着年轻人的肚皮。山鸡和翻译官走过来,山鸡一挥手,五六个鬼子就退到一旁,山鸡问:“你的知道?”

年轻人说:“我的知道。”

山鸡问:“从哪里跑的?跑到哪里去了?”

年轻人:“今天早晨,我起来撒尿,看见西边围墙下的水道眼被人给挖过,刘世宝肯定是从水道眼跑了,不信,你们去看看。”

山鸡问:“那么刘世宝跑到什么地方?”

年轻人说:“我想肯定是跑到南沟掌去了,因为西边是罗家营部落,东面是桃阳部落,北边是东流水部落,他往哪儿跑?只能向南跑。”

山鸡就笑了,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说:“年轻人,大大的良民,你的叫什么名字?”

那个年轻人说:“我叫王亮。”

山鸡说:“好的,就有你来接替侯正德,担任西流水的部落长。”

那年轻人说:“那王部落长呢?”

山鸡说:“王的不行,你的行,他的担任你的副部落长的干活。”

年轻人就说::“是,愿为皇军效劳!”说着还啪的一个立正,给山鸡敬了一个军礼。

年轻人又说:“太君,侯正德是为咱大日本帝国捐躯的,咱们不能让他白死,按着中国人的习俗,他的安葬应该是大操大办,要让全村人给侯正德皮麻戴。”

山鸡说:“好的好的,要让全村人,不,应该是全部落人给侯的皮麻戴孝。”

王亮说:“太君,你看这白色的孝布怎么办?一千多人呢。”

山鸡说:“问题的没有,今天你就派人到东流水警察署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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