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芳华》(中)

2018-01-08 11:06 | 作者:独自行走 | 散文吧首发

对于那场战争,我比一般的人有更深的体会,这是因为,我从小生活在部队里,七九年自卫反击战一打响,父亲所在的济南军区某炮团立刻进入一级战备,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紧急集合哨时时响起,当然,他们所针对的不是南方的越南人,而是北方的苏联,那才是一只真正的大老虎,也是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所在,当时,不仅仅是父亲所在的炮团,整个北方的几大军区都做好了开赴中苏边境的准备。

越南是苏联的小弟弟,那时极力向苏联靠拢,小弟弟被打,大哥有责任出头,出不出头考验的是大哥的能力,苏联有没有这个能力,有,但他们的军队主要集中在东欧,波罗的海沿岸,要通过一条狭窄的西伯利亚铁路调兵百万到遥远的远东地区,没有几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不可能完成。即便能完成,他们也未必会这么做,因为他们还要防范东欧的老巢被美国人乘虚而入,相比刚刚投诚,远在南洋的的小弟弟越南,近在家门口的那些东欧穷亲戚更需要保护。

即便如此,邓小平也不敢大意,老毛子做事一向钻头不顾腚,不按常理出牌,有备无患,严阵以待,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上策。

七九年那场战事动用的是广州军区和昆明军区的兵力,分别由许世友和杨得志指挥,但其他部队也不是没有参与,记得我们团当时派了四十多人去西南前线,承担拉炮和运送弹药物资的任务。后来,听他们回来的人说,我们的人到了那里基本没用上,因为广西边境山路崎岖,坡大沟深,我们这边的司机开惯了平路,到了山路有些不适应,经常耽误事。后来,这些活便都让当地司机给承包了,他们返回部队时给父亲带来一个用炮弹皮雕刻的雄鹰,我印象很深。青铜色的金属外壳,刷着清漆,反射着幽幽的光,底座是一整块装甲车的钢板,非常沉重。后来多次搬家,这件来自越南前线的珍贵的礼物也找不到了。

这部电影里有六分钟的战斗场面,堪称整部电影的精华。

刘峰所在的运输队伍遭到了越南人的伏击,刚才还谈笑风生的战友刹那间倒在了血泊里,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没人知道越南人藏身何处,一人多高的芦苇荡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风声鹤唳,他们被迫还击。仓促中,一位战友陷入了沼泽,眼看着污泥慢慢没过了头顶,一颗炸弹飞过来,轰的一声,几个战友不见了踪影,刘峰也倒了下去,手臂中弹,鲜血如注,形势万分危机。好在不久后,我们的增援部队赶了过来,坦克车向敌方隆隆碾压过去,身背喷火器的战士向前方茂密的灌木丛喷出一道道魔鬼般的火舌,惨叫声迅疾而来。

战争是无情的,不管对敌人还是对我们,冯小刚用六分钟的影片展示了那场战争的残酷,实际情况可能比这个还要残忍很多倍。

电影里没有呈现的,小说里呈现了,小说里有这样一个场面,让我愕然震惊。

作为战地记者的穗子去前线采访,在一个操场上目睹了一场誓师大会,一个团的士兵,一千多号人,齐刷刷站立在操场上,表情肃穆,群情激愤,口号阵阵。几天后,穗子又一次路过那个操场,正是薄暮时分,天下着细,操场上密密的排满了还没来得及转移的尸体,几天前那一千多精壮的汉子就这样永远倒了下去,长眠在了南方的凄风苦雨中

虽然是小说,但这绝不是虚构,作者严歌苓不是一般的文艺女青年,是一个才华与胆识,颜值与家庭背景俱佳的奇女子。七九年战事打响的时候,她还是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自告奋勇,以记者身份踏上前线,这是她亲眼目睹。而据战后的资料透露,在战事打响的前几天里,我们的队伍因为种种原因,确实损失惨重,一天有数千人的伤亡,以至于把脾气暴躁的许世友给打急了,后来撤出凉山时,他曾亲下命令,万炮齐鸣,不能让凉山有一间完整的房屋。

事实上,冯导精心打造的这六分钟的战争场面也不是随手拈来,无的放矢,它是根据当年战场的实际情况精心编排的,这里面有两个关注点,一是对方的伏击,二是我方的坦克。有人说,越南的热带丛林不适合大规模机动战,电影中的坦克纯属虚构,恰恰相反,这场战事动用了数百辆轻型坦克,他们在战斗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战事刚打响的时候,我方动员了三十万的军队,分别从广西和云南边境展开攻势,越南人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他们认为有苏联人的撑腰,中国不会打大战,最多是师团一级的战斗,因此将主力部队放在了南方以及侵略柬埔寨上,北方和中国相抗衡的只有大约十万正规军以及二三十万的民兵,中国的上万门大炮和重装武器,在正面战场给予越南军队以毁灭式打击。

但越南人也有他们的优势,他们利用熟悉当地的地理地形,山川河流,频频设伏,伏击我们的庞大的运输辎重车队以及零散的部队,给我们的战士以极大的杀伤,这部电影里所呈现的就是实际发生的经典场面。

大规模战争在攻克凉山后就结束了,我们的军队迅速撤回了国内,但小规模战事一直持续着,在老山,法卡山,者阴山等地形成战略相持,我方为了锻炼队伍,采用几大军区轮流参战的形式,将越南的上百万军队牢牢拖在边境线上。

有一次去甘肃天水,在火车上,我恰好邂逅了一位当年从老山前线下来的战斗英雄,他是陕北清涧人,当时所在的部队属于兰州军区,他们是86年接替济南军区换防去的前线,在那里呆了一年多,立了三等功,回来后被安置在陕北的长庆油田。

他告诉我一件亲身经历的事,这件事像魇一样一直压在他心头,每每想起便不能寐。

那时他是排长,一次在和对方反复拉锯的阵地攻坚战中,一位战士中了地雷,两条腿被炸断,断茬处露出白生生的骨头,战士凄厉的哀嚎着,眼神里流露着对死的恐惧和对生的渴望。他和他的直线距离也就只有十几米,但却无法营救,他们的前面是一面开阔地,越南人居高临下,火力将他们完全压制住,只能等待我方的炮火支援。十几分钟后等他们将战士救回来,小战士因失血过多已经陷入昏迷,最后送到后方也没抢救过来,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他脑海里都会清晰的浮现出对方那渴望获救的眼神。

战争对于旁观者来说,只是一个个冰冷冷的数字,但对战争的经历者来说,那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一段不了的战友情,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因缘际会,我和那些老山前线下来的伤病员也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八五年,我因病在部队145医院住院,那所医院收留了不少从前线下来的伤病员,很多失去胳膊腿的,有时听病房的小护士悄声嘀咕,说昨晚外三科那些老山前线下来的残疾人又出去闹事去了。所谓闹事不外乎他们去医院附近的酒店喝酒,发泄心中的郁闷,遇到对他们身体的残疾进行围观和讥讽的人,便会怒不可遏,冲突自然就会发生。

有一天,我自己悄悄溜出传染病房,来到外三科,亲眼看到了那些穿着白底蓝杠病号服,神情委顿,表情漠然的战士,他们或躺或坐在病床上,眼神中已没了战场上的杀气,更多的是对前途的焦虑和对未来的茫然。

电影中也有对伤残军人退役后艰难谋生的如实描写。

刘峰退役后在海口蹬三轮为生,有一天,他的车子被城管没收了,刘峰去索要,城管要他交2000元的罚款,刘峰说,我这车子才值几百块钱,我一天才挣几十块钱,你们能不能少罚点,城管傲慢的说,我们这是制度。刘峰有些恼火,情急之下去拉扯他们的经理,被几个部下摁住打了一顿,假肢也摔了出去。这一幕恰好被暗中观察他的战友看到了,她两眼冒火,指着城管的鼻子斥骂道,“我操你妈,你们就这样对待一个战斗英雄,残疾军人”,城管喏喏。看到这里,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事情过去三十多年,回头再看这些残疾军人的遭遇,更让人扼腕叹息。他们残缺的身体让他们无法享受改革带来的巨大红利,只能混迹社会底层,拿着微薄的抚恤金艰难度日,曾经的荣光早已远去,而为之牺牲的那场战事也无人再提及,他们像被全世界所遗忘,只能孤独的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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