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枣园看父亲

父亲去世后，我会时常不经意间回想起和他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其中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是到枣园看望他时的情景。那时，家中光景惨淡，厄运又接踵而至，本就捉襟见肘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难以为继。父亲只好外出务工，替人经管一个二十余亩的枣园。

我放心不下他一个人的生活，便决定到六十里开外的枣园看望他。当天刚亮时，我已经坐上班车到达枣园附近的一个集镇，在集镇上购买了一些蔬菜、鸡蛋和牛奶，便沿着马路穿过水渠踏上田间小路向着枣园而去，大约行了二三十分钟路程后，就找到了枣园。

那时，父亲正在清除树下的杂草，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既惊讶又兴奋，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憨厚的微笑，急忙将我带进了地头临时搭建起来的房子，一张床、一张桌子和用砖块支起的小案板已经挤满了房间，墙上挂着的那把熟悉的二胡立刻吸引住了我的目光，“我把他也带来了，空闲时打发打发时间”父亲说。“好、好，我下次来给你买根好琴弦装上”我边说边点头。自我记事起，家里就有这把断了弦的二胡，我考上师范的那一年夏天，父亲突然找到了它，用两根细细的钢丝做琴弦，每到夜幕降临时，他便坐在庭院悠闲地拉奏起曲儿，优美的旋律、委婉动听的声音从他灵活的手指尖飞出，环绕在乡村的夜空，沁入人的心田。那段时期，他悠然自得，乐在其中。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见他拉奏过二胡了，现在，想必他只能凭借这把二胡来排忧解愁了吧！他坐在门口，低着头，不停地扣着手掌上的老茧，嘴角含着的纸烟徐徐飘散着的几缕白雾弥漫在他的眼前。看着疲惫的父亲，我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少吸点烟，多买些好的吃，不要把身体累垮了”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没事，地里活也不重，除除草、施施肥、浇浇水、看管好园子就行了，打药、摘枣等重活都临时雇佣别人干，就是没有空闲的时候，照顾不到家里。”他故作轻松的说。“给别人干哩，不要把活安排的太紧了！吃饭也一定不要凑活！”。我还是放心不下他的吃饭问题，父亲不会做饭，只有在每年春节前夕，家里要准备很多待客的饭菜时，我才见他坐在灶台前帮母亲烧锅蒸馍，红红的火苗经常跃出灶台映红他的脸颊，喜悦写满了脸上。“嗨，一个人的饭也不好做，我从家里带些馒头和挂面，吃起来还行吧”，他有点无奈的说，手指间燃尽的一截纸烟灰掉落在他的胸前。想到父亲一直在家务农，生活虽不富裕，却也温馨幸福，那知老来命运多舛，祖母去世，弟弟失业待家，我又患了一场大病久治不愈，他却要外出谋生，不由得一阵阵酸楚涌上我的心头。“你不用担心我，好好工作，少熬夜，把自己身体调养好，我也给你帮不上啥忙。你抽空多开导开导你弟弟，我放心不下他。嗨，日子会好起来的，这几年就是事情不太顺当......”。他边安慰我边用手指偷偷地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是啊，这几年，家运不济，他郁结在心，平时总是沉默寡言，脾气也变得愈加暴躁，家中琐事动辄便会触怒他，事后却常常懊悔不已。我们又聚少离多，相互照应不上，我与他的沟通交流也越来越少，有时聚在一起，谁也不愿意谈这些令人伤心动容的事，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掩饰着内心的脆弱和茫然。当听到父亲谈起这些事时，我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

晌午时分，父亲担心我赶不上回城的班车，便催促我早点动身，分别时，他反复叮嘱我一定要注意身体，工作不忙了，常回家看看。

谁料一年以后，父亲却一病不起，我整日穿梭于单位和医院之间，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一心盼望着能早点治疗好他的病。他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去日不多，常常用依恋而忧郁的眼神望着我，似乎想要向我说什么，却又什么也不说，我尽量克制自己沉痛的心情，回避他的目光，唯恐在他面前伤心动容，引起他的悲伤，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状。直至他去世前，我们也没有机会象枣园那天一样打开心扉温馨的交流了.......

埋葬父亲后，我在家陪伴母亲，一次闲聊时，母亲无意中告诉我，我到枣园看望父亲的次日，父亲便兴冲冲的将我送给他的鸡蛋和牛奶全都带回了家里，还告诉她，等家里的事情顺当了，日子好起来了，再给我和弟弟分家，咱不能给孩子添负担啊！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那次在枣园看望父亲时的情景还犹如发生在昨天，让我始终无法忘怀。那时，我与父亲分别后，漫步在田间的小路上，秋收后的田野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嫩绿的麦苗刚刚破土而出，远处，几棵老柿子树错落在田间地头，枝头挂满了红橙橙的柿子。我内心的压抑和茫然随着迎面吹过的微风而慢慢飘散，就象这秋收后的田野，日趋归于平静，却充满了力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