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上高原去看云

2018-07-07 20:35 | 作者: 颜筋柳骨 | 散文吧首发

闫 会 作

天是云的舞台,云是天的表情。我们常说的天气,不是天在出气,而是云在演戏。

空旷的高天,因为有了云的出没而表情丰富、生动活泼;飘荡的浮云,因为有了空阔的长天才得以卷舒自如、翻腾随性、斑斓魔幻而无所不能。而云的聚散变幻、花样繁多的率性表演,使得天更加的空灵高远、神秘莫测。不能想象没有云的天空,那种空洞单调、苍白死寂的表情,如同一张始终板着的冷漠而毫无生气的脸,让大地上的生命何以面对。

天,深知这一点。于是,展开一张无穷大也无穷深的蔚蓝幕布,由着云去尽兴堆积最新最美的图画、去镌刻活灵活现的雕塑,去上演异彩纷呈的活剧。于是,我们头顶上的天空才有了种种大观、万千气象、奇异景致。

云从来不在乎有没有观众,不分白天黑,也没有开始和终场,永不停息从不重复地演绎自己故事。只要我们抬头,随时都能看到云自由自在的聚散碰撞、浮游升腾、浓淡卷舒,不厌其烦的变幻着风和日丽、阴晴、雷鸣电闪,以及一切可能的无预设情景,天空随之也就有了捉摸不定的表情、变化莫测的脾气和一些令人类至今也弄不明白的天候气象。我们经常抱怨天气,其实不过是云的杰作。这就是云,给宇宙空间以生机,给大地生命以活力,也时刻影响和左右着我们的生活情趣、心态情绪。英雄可以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凡人也可以仰望长空,舒缓心绪。“天高云淡”的爽朗,“坐看云起时”的悠然,“孤云独去闲”的寂寥,“望天上云卷云舒”的释然,“直挂云帆济沧海”的豪迈雄心,都是不同心境下与高天浮云的对话。如今只是因为奔忙于生计,少了抬头看天的闲情逸致,没了欣赏白云苍狗般变幻无穷的天象景观的恬淡心性,以致心绪的压抑远胜过生活的快意。应该到高原去,到离天最近的地方去,去看最通透的天,最神圣的山,最纯净的水,去看最好看的云,如何用最暂的生命和用最美的舞姿,赋予天空最多彩的表情。

把一个地方叫做彩云之南,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地方美,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地方有着可以触摸云彩的高度。而比这个地方要高出许多的是由万山之祖的昆仑山,以及喜马拉雅山、喀喇昆仑山、冈底斯山,这些地球上最高大雄伟的山脉交错拱起的“世界屋脊”的“屋脊”——阿里高原。这里平均海拔四千米以上,空气中含氧量不足我们正常生活地域的一半。天境空灵,地域旷阔,云绕头顶。因为云近,所以天就愈加高远;因为云白,所以天就特别湛蓝;因为云洁,所以天就分外清澈。这里是离人类最近的云的舞台。

我曾多次从喀喇昆仑山与冈底斯山之间的大峡谷穿越阿里高原,空旷而人烟稀少的途中,一片荒疏成“草色遥看近却无”原野,除了偶尔看到的毛长拖地的牦牛、机敏的藏羚羊、健壮的野驴和空中盘旋的孤鹰,一路陪伴的只有头顶上连绵不断的朵朵云团,让人有一种 “白云处处长随君”的感觉(李白《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高原无大山。行走在海拔四千五百多米的路上,所有的高山都寻常如土丘,所有的景色就是苍凉空旷,只有这些云团不离不弃地变幻着一路的景色。它们始终在你眼前的上空,如岛屿立于海,如浮冰漂在水,疏密相间,在阳光照射下,玉洁透亮,蓬松轻盈,湿润清凉。相比于戈壁沙漠上那种细如丝、薄如纸干巴巴的云,让人神清气爽而忘记缺氧的痛苦和旅途的寂寞。与多数时候空无一物,始终是一幅干巴灰白、呆板死寂、冷漠恐怖表情的大漠戈壁的天相反,高原虽然缺氧,却有祥云如花灿烂成天空和善可亲的面容,时刻给人想不到的体贴关照。比如高原的阳光总是炫目刺眼,而锦团簇拥般的云团会在大地上留下片片云影,让人随时可以极目四野,看空阔广袤的高原,通透高深的净天,以及鲜亮圣洁的浮云。

静的云如画如雕塑如悬浮于空中的冰山大川,明暗错落,浓淡相间,高矮参差,疏密有致。有时如奇峰突兀、气势雄伟的绵延山脉,有时像波光粼粼、长河流静、牛羊点点的田园风光,有时则似惟妙惟肖的种种剪影,有时仿佛孤舟落叶静静飘浮长空,云不动,天就格外的静好。云也不是完全不动,只是缓慢而随心所欲的变化着形态。它怕打搅天的宁静,却悄然地感染着我们的心绪,天高云淡的神清气朗,浓云密布抑郁烦闷,黑云压顶、电闪雷鸣的惊慌失措,以及“万物有形皆有著,白云有形无系缚。黄金被烁玉亦瑕,一片飘然污不著”(皎然《白云歌寄陆中丞》)式的联想,都能随着云的变化浮现心头。

动的云更能演绎出奇妙无穷的变化。行走高原,云就在头上悠然信步,是风吹云走,还是云动生风?风徐徐,云悠悠,一路相伴,虽少人烟却不寂寞。云在成群结队前行的同时,自身也不停地转动、聚散,不断变化自身高矮、大小、浓淡,也不停地变幻着空中的景观,丰富着天空的表情。云团之间总保持着那么一点距离,始终留着透视蓝天的空间,虽然那些越聚越庞大的云团,有一种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却没有半点的沉闷和压抑。也有“乱云如兽出山前”(韦庄诗句)的时候,瞬间天空呈现出乱云飞度如万马奔腾,似浪涛汹涌般的波澜壮阔的场面,激烈的翻滚升腾仿佛摩擦出了硝烟,把白云染灰染蓝染黑,突然会撞出一道道火光撕裂长空,随之便有震耳欲聋的炸雷滚滚而来。不过不必紧张,高原上的云如此激烈的表演很少,也很短。而偶尔出现的太阳雨或太阳雪,顿时就能营造出让人心旷神怡的浪漫气氛。相比于浓云翻滚激荡的电闪雷鸣,太阳雨太阳雪是云最富有情感的表演。阳光从云团的缝隙射出,成排成排剑一般的光芒,在云的边沿镶出明亮的光环,云影下灰暗的空中一道道闪亮的光束,如栅栏般布满空中,犹如时光隧道,搞不清是从地面通向远空,还是从远空来到地面。一阵雨滴或雪片,从云的缝隙里披着阳光的彩衣珍珠般飘落,在明暗相间的空中划出流星雨般闪亮的光迹。这种情景就像云摔了一把汗水,湿不了地皮就戛然而止。而最浪漫的表演无疑是霞光中的云,先是太阳在接近地平线时,不再炽白刺眼,逐渐变得橙黄、鲜红,把温暖的光线投向天空大地,太阳渐变成喷发岩浆的火山口,火光四射。洁白的云朵一开始只是镶了个金边,透出金黄色光晕,很快便如燃烧的火焰雄雄升腾,映红天际。喷薄而出的岩浆卷着一个接一个金黄色的漩涡从远空流淌过来,同时向两边荡漾着通红艳丽的波浪,经过云的层层衍射渲染,从金黄、火红到紫红、蓝灰,直到头顶上像穿过许多金丝线的织锦,铺满半面天空。云用太阳的余晖在天空大写意出一幅浓抹重彩的“半天瑟瑟半天红”壮丽画卷,绘成天空最灿烂的笑脸。

云,让千篇一律、空旷无物的天空有了喜怒哀乐、悲愁惊恐一应俱全的表情。云,也给阿里高原增添了许多神秘圣洁的色彩。每次踏上这片神山圣域,特别是面对神山(冈底斯山脉的主峰冈仁波齐)圣湖(玛膀雍措湖)时,虔诚之意就会油然而生。它们的神秘不只是因为是世界公认的神山圣湖,也不仅是藏族象雄文明、藏族雍仲本教发源地,是世界各地本波佛教、印度佛教、印度教、耆教等宗教教徒心目中的圣地和“世界中心”,更重要的是高天长空浓重莫测、聚散无常的云,时常能幻化出意想不到的神秘氛围,常常给人留下诸多不解之迷和难了之愿。比如神山,这个阿里高原最显著的标志。每次老远就能看到神山那高高耸立的山头,极似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在积雪覆盖下银光闪闪,傲立苍穹。而从金字塔的底部向下,却没了积雪,齐刷刷变成了土褐色,既像整齐而层层成排的台阶,又像人工雕琢的规整的底座,高高地托起峰顶,在绵延不断的山脉中明显地高出一头,天生一种统领众峰的至尊气势。而每每到了近前,总会有飘渺的浓云缭绕四周,密不通视,为神山披上了朦胧的面纱。置身如云似雾的氛围,看看那些每走三步就要双膝跪地,全身俯伏,两手前伸,额头叩地,“磕长头”拜谒神山的虔诚的信众,看着堆在山顶、谷口、路旁长长的玛尼堆,以及飘扬在风中的五彩经幡,你会对神山更加肃然起敬。云,让神山更加肃穆庄严、神秘神圣;云,也让圣湖更加清净圣洁。海拔近四千六百米,面积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圣湖,湖水碧透清澈,雪山环绕,云影倒映。蓝天碧水,上下通透,浑然一色,清风拂面,微波荡云,让人分不清是空中的云落到了水中,还是水中的云飘上了天空。放眼四野,远方近处都是云洁雪白,抬头低头都是碧色通透,头顶脚下都是云团锦簇,身心便有一种猛然的轻松和豁然的觉悟感。云变幻着天气,也演绎着世道人情。“聚散虚空去复还,蔽月遮星作万端”(唐郭震《云》)。从不重复的云景,却始终重复地变幻阴晴、降雨飘雪、兴雾飞霜的天象常态,偶尔的滚雷闪电、兴风作浪等极端天气都不会长久,云开日出,天朗气清才是常态。正如人情世故一样,荣华富贵、穷困潦倒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平平常常才是真生活,才会长久。

世道如天,世事如云。我们常常看见变天了,其实天从来就没有变,变的只是云。我们也常感叹,世道变了。其实世道也不会变,只是人心在变。这些去高原看了就会明白。得自己去看。“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南朝陶弘景)

走,上高原看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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