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月光
羑河纪实之六十二
文生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李白的诗句,现在大多数国人孩提时就认识。对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小山沟里农村子弟来说,平时见的多是大粗碗,盘子就是逢年过节见的也不多,就是办喜事大多用的是扣碗,然后才有个别的盘子。但不少农村孩子在月光下玩耍时,望着洁白无暇的月亮,也会无师自通地说月亮象个大盘子。但是呢,人们只会把这句诗的发明权授予李白,谁叫他是中国的大诗人呢。
我们很小就在月光听说过有关月亮的事,知道了月亮上有嫦娥,有玉兔,有吴刚,有桂花树,有不死药。那些年之所以还能谈这些月亮上的神,一是这是最传统的话题,老奶奶们把这个给下辈子人说,谁也没法禁的住,二是得益于他老人家在词句:“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
我们也知道嫦娥是有老汉的,她的老汉是射天的后羿。古时候大旱,原来是天上出现了九个太阳,英雄后羿一天射落一个太阳,其中一个太阳射歪了,成了月亮,于是天上白天只有一个太阳了,晚上有一个月亮了,这样人们才过上了安稳日子。后来嫦娥嫌后羿冷落了她,偷了不死药,飞到了月亮上。
乡下的晚饭后,常有一些老娘们聚在一块儿,在洁白干净的月光下谈天说地,什么话都说,东家长西家短,有的人在听说的之际,还不忘招呼在一边玩的孩子,于是孩子就过来,也听到了大人们的闲聊。
她们说的多是在娘家的往事,在娘家的日子好的呢,在七月七的月光下乞巧,许愿。七月七是秋天到了,接下来是冬春,冬春是农家姑娘作新嫁娘的日子,是她们一生中憧憬、忐忑交织的日子。最终日子如她们在忐忑中所想的那样。如今她们都在叹息现在的日子艰难,有老太婆骂老汉,宁可在饲养院里伺候牲口喂蚊子养跳蚤也不愿回家。骂媒人花言巧语糊弄人,说过去全凭媒人一张嘴,结婚时还不知道老汉长着啥样。又说现在的人倒是婚前能见面,搞啥子自由恋爱,不听大人的话,结婚后吃尽了苦头。总之,父母包办也好,自由恋爱也好,日子总之是不好过的。望着天上的月亮,她们也说嫦娥的命也不好,因为她在天上太孤单,不如在人间好,那怕是在人间受苦呢!这也是“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一个现实解释吧。
她们说嫦娥也在听她们聊天,月光照树叶漏下的白斑,就是她听人家话语的耳目。说到嫦娥听什么,她们吃吃地对着年轻的小媳妇笑起来,原来她们说,嫦娥会不会也听小媳妇们的房?
英雄也好,平凡人也好,都是这个样子,因为他们要为事业、要为生计奔波,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于是她们就生了怨恨。
那时我们的课本上很少有古诗,学的多是毛主席的诗词和革命先烈的诗词。不象现在,还没有上学的小孩子,就能背出好多首诗词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初,我出了南岗到公社上学之后,才真正接触了传统文化,那时候课外书并不多,同学们大多只有一二本书,有的没有,但同学们互相交流书本看,于是也能看不少书。我有一本《唐诗一百首》,交换着也看了同学们的不少书。
月亮是传统文化的象征之一,于是就学了许多月亮的诗,主要是月亮在当时相比于太阳,能表达复杂的心情。“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底头思故乡。”这是在学校住宿,有时难免想家。“我寄愁心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这是少年初识愁嗞味。现在想起来,这些幼儿园时就会被背的东西,我们到高中时还是从课外书上得知,就这还沾了一批同学喜好文科的光,可见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对传统文化教育的疏离。
儿时,对于事物的评价,往往是黑白分明,比如看电影时,就会先分辩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黑白分明,象一加一就是等于二那样。
但是岁月悄长后,觉着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人是复杂的,好坏在不同角度看,如班干部如实向老师反映情况,是班干部的职责,但我们私下里称班干部这么做是在打小报告。
同时也接触到了一些看似明白又说不清事。比如说,我们从村里到小溪边的水塘,原是没什么事的,几分钟的路而已。上了高中后,学了点杂学,就会觉着一下子难以说清了。假定我们先走二分之一的路(几分之一都可以),接下来走余下二分之一路,以至于无穷,我们就是永远走不到月亮塘边。一开始觉着这有悖常理,后来一想,有道理,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呢?如果用时间来标定,可如果时间也用没完没了的二分之一来确定,也是永远到达不了的,不解决问题……,这里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那时还没有接触极限理论,自然是无解,只能是迷茫。
在老同学面前卖弄这个永远走不到水塘的悖论,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同学说,这算法不对,应该按一分钟走多少米路算,算出几分钟就到了。你们把有限的东西分成无限的东西,自然只会一脑门浆糊,你们真是越念书越糊涂。
我们真的是糊涂了吗?很多高深的东西其实用简单的方法就可以破解。不过……
少年一时也说不清那么多。比如说,对班里的女同学们,有了好奇感,但表面上还是显着疏远。同时也对将来的出路也有了想法,考不上学该啥办呀?
一个星期天从学校回到家里拿干粮,夜间就在月光下闲走,不知不觉出了村,沿小溪走到月亮塘边。月亮映在月亮塘里,偶有风吹来,树影晃,芦苇动,庄稼沙沙响,月亮在水中荡漾,反而映出天空上下如洗,很容易让人想到“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接下来的是:“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初唐诗人张若虚凭这首《春江花月夜》的孤篇压全唐诗,其实也是少年对未来迷茫和憧憬。
继续吟自己了解不多的诗。
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其实都是简明版的《春江花月夜》,但较张之诗少了浓厚哲学思索。
我们石林黑塔村的人什么时候把这个水塘有诗意的称为月亮塘的?只不过天上月亮的圆缺一个月一次,这个水塘圆缺一年来一次,李白云: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其实没什么深意,自然而然地命名。
还记着那时吟辛弃疾的木兰花慢——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辛的词问了好多事情,说月亮是可以被那边的人看到,只要我们象万里长鲸那样追月,看到的月亮可以永远是玉殿琼楼。其实我们当时掌握科学知识可以解答辛弃疾当年的提问,但吟词时最好忘记。
少年是一时的迷思,以诗词释放,当时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过了就忘却了。多年后突然想起来,让人感慨不已,已多少年远离了诗词?不过,比起当年来,再诵“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肯定不是当年的心情了,但我们情绪会回到当年:童年无忧无虑的岁月、少年初识愁嗞味的青葱时代、青春岁月的激情……,清洗当下中年的油腻、老年的失落。也许,这就是乡愁吧。
月亮永远是那个月亮,古往今来无数人仰望,它都是那个样子。对农妇,对少年,对文人,对一切人,对山山水水,都给予一样的月光。
我们从小要多识古典文化,从“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中回归童贞,回归清新,回归平淡,回归自然。
羑河纪实系列均为原创
2017年1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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