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凡（下）

我来到地球已经一年了，除了当初能搜索到一霎的绿光，这一年的时间它就未曾再出现过。队长不愧是队长，想必已经知道我的到来，还有办法屏蔽自身的信息，让我无法察觉。

我在这落后星球待得越久就越困惑——

地球人的身体真的很脆弱！我在地球受的伤是我在我们星球的十倍！地球人会因为温度生病，冷了会感冒，热了会中暑，一冷一热会发烧！脑袋碰到电杆柱会淤青长包，从高处摔下来会四肢骨折，甚至连吃完重庆火锅再吃两桶雪糕会肚子痛到送急诊！

哎，难怪地球人普遍寿命不过百年。

但是，地球人柔软的皮肤可以感知冷热，而我们坚硬的皮肤触摸什么都是一样的温度一样的触感；地球人的味蕾很多，可以品尝出甜酸苦辣，而我们是没有味蕾的。我曾遇到一个年迈的老人，即便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生活依旧多姿，而在我们星球，寿命即将终止的星民是要报名申请坟仓，然后躺在仓里等待死亡。听闻有人在仓里躺了十年。

这让我想起曾经偷看一本禁书里面的话：我们早就进化到完美状态，但越完美就越迷恋平凡。难道生命没有缺陷反而是一个缺憾？

为了更好地调查地球，我选择住在地球人的房子而不是我的太空艇。我在一个四合院里租了一间房间，空间逼仄，卫生间厨房是公用的。而我的邻居是给我煎饼果子吃却不收钱的大叔，用地球人的话来说，这就是缘分。

大叔和他的妻子孩子租我楼上的房间，那空间比我这大些，也更为明净。他们一家常邀我吃饭，嫂子的厨艺让我不禁感叹地球食物的魅力是无穷的，明明是一条泥腥味十足的鱼，竟然能通过调味料烹饪得如此美味，这比魔法还神奇！大叔的孩子才一岁多，像一块面团，白嫩嫩的，很是柔软，所以我称她为小面团。她总是爱往我身上扑，我总得小心翼翼地抱她，那么柔软的生物，我还不知道怎样对待。但是，每一次抱她，内心总会软塌一片，一旦她对我笑，我也会不自觉跟着发笑，那种愉悦很纯粹。

地球人真的还不会控制情绪！包租婆的女儿的情绪很是多变，她到了地球人所说青春期的年纪，包租婆给零花钱时，她笑得跟朵花似的灿烂。但是一旦包租婆喊她帮忙时又一脸不耐，甚至还会破口大骂。最奇葩还是，这女孩曾爬上三层楼高的天台，眼泪鼻涕一把地哭诉她男朋友不要她了，她要自杀。但是我等啊等啊，等到尿急也没见她一口气跳下来，我原还想着她跳下来时，我就接住她然后敲晕她，免得她继续哇哇大叫吵到小面团睡觉。谁知道她一直哭喊着跟她妈谈判，最终以包租婆答应出钱给她到夏威夷旅行疗治情伤收尾。

这情绪化的人于我们星球是没有的，我们的大脑开发程度很高，已经能自控情绪了。所以观察包租婆的女儿其实挺有趣的。她是个不错的观察对象。

不过大脑产生的悲哀有多强烈，好像能让愉快更加痛快。

“滴滴滴”光能表突然闪光，是总部发来的消息。我打开全息影像，上将的身影就冒了出来。

“423，调查任务暂止，速速回星。”條地，上将的身影消失了。

我愣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思凡，饭好了，快上来吧。”今晚大叔一家又邀我吃饭，嫂子煮好饭就喊我。思凡，是我给自己起的地球名。

我一进门，小面团就往我这跳，急匆匆间，我抱起她转了个圈，她高兴得咯咯笑。她笑得高兴，我却有些胸闷。

今天除夕，在这个国度的传统是阖家吃年夜饭的。我到地球来已经一年了，窗外白茫茫的，上天给大地盖上一层白绒被。这是我第二年看雪，估计也是最后一次看雪了。

晚餐很丰盛，嫂子自家酿的酒很醇香，我和大叔不停地推杯换盏。今天按习俗是要守岁的，我和大叔一家人伴着电视里的春晚声在闲聊，据说，这是很常见，是这个国度一家人过年的模样。

在我们星球没有过年这个一说，因为时间对我们来说差不多等于无限大。我们那最大的盛宴就是战神日，那天是成年星民决斗的日子，充满暴力和血腥，毫无温情。

零时钟声响起，嫂子把窝在我怀里睡着的小面团抱回床上睡觉。而我和大叔抱着一坛酒回我房间再战。

“借酒消愁愁更愁。”不知怎的，我脱口而出这句话，这是这星球的名言，我觉得有意思便记下了。

“怎么，年轻人，有烦恼？说来听听吧。”

大叔给我的感觉有些像队长，经常给我指点的队长。于是，我也像以前问队长那样问他：“如果你是军人，上级给你安排任务，你会产生情绪吗？”我斟酌一番，补充道：“不良的情绪。”

大叔思忖一番，“即便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也是有情绪的，这就是人。不过，一位优秀的军人对任务产生不良的情绪，要么这任务可行性低，要么这任务违反原则。但归根究底还是那军人的不情愿。”

“不情愿……吗？”我咀嚼这几个字。

“怎样，你要回去了吗？”大叔一边说一边给我俩添酒。

我惊讶地看着他，“哈？”

大叔问：“你是谁？”

“我是思凡啊。”

“423，你看，你已经忘了你是谁了。”

刹那间，我在光能表设置的搜索功能作用了，代表我星星民的绿光正闪闪发光。我痴痴一笑，可笑呐，亏我还是星球优秀的军人，竟让我的目标待在我身边那么久都没有察觉。

队长不愧是队长呐。

“队长……你为什么不回我们星球。”我艰难地开口问。

“你在地球一年了，我想你其实已经找到答案了。”大叔苦笑，“估计，我星民籍上已经标为已灭了。”

我亦苦笑，队长的做法无异于背叛星球，待在落后的地球而不愿返回星球，于星球政府而言是多么有失颜面，所以……

我们双方都是沉默无言。

“思凡，留下来吧。”大叔，啊不，是队长打破沉默。与此同时，我预定的太空艇也提醒我快要出发了，“离太空艇启动还有十秒，十、九、八……”

此刻，队长将代表星民的信号器给毁了。

“队长……这样你永远都不能回星球了。”我内心涌起一阵悲怆。

“我早就下定决心要留下来，就是想有人给我做个证明。思凡，你也留下来吧。”队长握住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

握着我的手是柔软温热的，是地球人特有的，让我眷恋。

“我……”

“四、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