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 女人和雨

2008-07-18 15:47 | 作者:野樵 | 散文吧首发

小村的四周是肃穆的群山,座座山峰静坐如入定的老僧,天空是他们用脑袋撑起的一顶透亮的蓝纱帐。帐里是娇嗔妩媚的小村,帐外是流光溢彩的星辰。小村之于群峰,正如孙子之安睡于爷爷奶奶姥爷姥姥的目光之中。

小村有,有雨的小村充满了神秘的灵动……

小村的雨缘于一个神秘的老女人。我们只听大人们说她是从口里逃荒来到我们小村的,裹着一双纯正的三寸金莲,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她丈夫姓单,所以她也就有了像祥林嫂一样的名字——单老娘子。现在想来我们很幸运,是最后一代能够亲眼目睹我国这一独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人。大天,小村热得不行。当街白亮刺眼,直烤人的脸。驼背老爷爷家的大黄狗都嫌烫,早跑到阴凉处伸长舌头哈哧哈哧地喘气去了。二奶家的***鸡下完蛋也没有精气神夸蛋了,悄悄地溜下鸡窝到柴禾棚子眯着去了,把胸脯紧紧地贴在土上吸凉气。那石磨早被晒得贼烫,就象那刚出锅的白薯一样。那枝繁叶茂的杨树,叶子都打了卷了,那知了一个劲可嗓门儿地喊:热死了,热死了。山坡地都热得直冒烟,庄稼都热得低下了高昂的头……这时小脚的老女人走进了小村的视线。迈着一双金莲,手里拎着一小包用黄纸包着的东西,摇摇摆摆地走向小村的水井。我们几个毛孩子这时便不管什么热不热的,紧紧地跟在她的后面。来到了井沿上,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居然是几块小坯果子,这东西我们平时是见不到的,更不用奢想其味了。她跪下身子,把果子端端正正地摆好,然后双手在胸前合实,口中念念有词,念叨两句便磕一下头,五体投地,恭敬虔诚。磕了几下,额头菊花般的皱纹里便粘满了尘土。那一刻她一定是在和天地神明对话,几个看热闹的毛孩子是丝毫影响不了的。之后便是溪边、塘边等汪水的地方,之后便回到她们寄居的小黑屋里去了。

小脚的老女人蹒跚的脚步如一粒石子挟带着微风落到平静的井中,小村便随着荡了起来。先是一丝微风顺着小庙山的山脊溜下来,钻天杨顶尖的叶子便做了个不易察觉的暗示。于是大黄狗的耷拉的双耳便竖起来,柴棚里的母鸡也睁开了双眼,三大爷家的狗蛋脑后的羊尾儿也迎风飘了一下。人们此时心里也惊觉起来——呀,起风了!要下雨!这老娘子真行。白云一大块一大块地从小庙山那一边挤上来,北岭象一道屏障紧紧挡住,大东山和西尖顶象两个技术娴熟的女工,三下五除二就把小村的上空铺得均匀而厚重。它们把风之狂和雨之暴统统挡在了背后,记忆里小村从没下过暴雨,也许它们认为小村像小脚的女人,禁不住狂风暴雨,求的就是风调雨顺。

第一滴雨落在小脚老女人窗外的石磨上,叭的一声,四下炸开,顷刻之间化为一丝热气飘散,只留下一道热情的吻印,瞬间便消失了。此时屋的老女人正在洗她的金莲。随后雨便辟里叭啦地下起来,象无数个小精灵在跳舞,你看不到她们的身影,只能看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小脚印。群山是背景,小村是舞台。再后来,节拍乱了,情感也迷离了,小村便成了一个大淋浴场。屋檐的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在檐下的洋铁桶上敲出一串单调但铿锵的节拍。这时是孩子们最难得的日子,不必去拾柴、放猪、割草,可以干孩子可干的事儿;女人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边做针线活,边倒腾些陈谷子乱芝麻来咀嚼;男人则倒下酣睡,直到天昏地暗,因为这样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假日。草木庄稼都仰着脸,任雨水淋它个痛快淋漓。有时也打吓人的炸雷,大人们说这是雷公电母在追杀妖魔鬼怪,但这时老女人就会把亮的菜刀从窗口投到院子里去,那雷声便滚到天边去了。群山之上有成百上千的水龙自山沟蛇行而下,开始勾了“小流水人家”的情韵了,直到现在我都认为那就是马致远小令中的景象。

此时的群峰总是把脑袋伸到云幕之外,好象是在关注雨下得如何:还有多少水,还不足呢!够了,再下就多了。一阵风之调雨之顺后,天已近黄昏,女人们便攥一把小白菜或小生菜或小萝卜,把傍晚洗个水灵灵脆生生。之后炊烟冒上屋顶,和水气一起渲染雾失楼台的氤氲。此时人们瞩目的是大东山,山腰通常象有个巨人在那里喷云吐雾。这时驼背老爷爷便会摸着山羊胡子说:“那山腰有个海眼,只要有云雾飘起,明天就还会下雨。”那大东山就是小村的晴雨表。

黄昏如蝙蝠的翅膀,悄然而下。不知是谁第一个点起了小油灯,昏黄而柔和的灯光背后是呼儿唤女的喊声。这时也是小脚老女人泼洗脚水的时候,之后她便会随意走进一个大门,坐下就吃,吃完就走。那天晚上她是小村的女皇。

里潺潺的水声会随着屋檐滴滴哒哒的声响滑进孩子的里,又从他们的小鸡鸡流出来,肥壮了庄稼拨节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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