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那片红枫叶

上高中的时候，枫是我的同桌。

枫很聪明，成绩很好，中考是免试的。枫也很活泼调皮，与同学的关系处得甚好，与班主任的关系象哥俩，班主任相的女朋友没有枫的点头通不过。因枫的眼睛有些近视，便被排在前排，簇拥于我们几个个矮的女生中间。

他算不上英俊，但很可爱。调皮的笑常挂在嘴边，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一对浅浅的酒窝也便常挂左右了。枫很随和，有不会的问题问他有求必应，周边的女生都喜欢他倾慕他，喜欢向他请教，我也是。常常自豪于与枫同桌，近水楼台。不用象其他女生还要扭头或跨越板凳，想接近枫，有了空间的距离。

仅此而已。我和枫之间，只是上课的时候坐在一起，甚至没有象样地对视过。有时候向他请教问题时，抬头看一眼他藏在镜片后的深邃的眼睛和嵌在嘴边的浅浅的酒窝，他的脸马上就会变得如秋天的红叶，委婉动人，然后对我轻喝，你看题看题呀，我脸上又没写着。我当时暗笑他的上不了台面的腼腆，一个大男生女生看一眼都会脸红，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委婉，缺乏男孩的大气与张扬，不过这也正是他的可爱之处了。但对于别的女生我倒没有看出他的拘谨。

高中没有上完，我随父母来到另一个城市，我们分开了。

由于年轻由于懵懂由于猜不透心思和少女的矜持，我和枫没有告别。

在那个初来乍到的陌生的城市，我象离了群的孤雁，孤独、伤感，虽然有家的温暖，但我总沉浸在过去学校的氛围里枫的气息里。陌生的天空，怎么看怎么没有原来的高原来的蓝；陌生的水泥地，死气沉沉的散发不出泥土的气息青草的芳香，也失了乡间小路的柔软；陌生的空气掠过鼻翼，嗅不到校园里开饭前飘散的幽幽的菜香。我百无聊赖地适应着诸多的不适，想破脑袋的让自己的生活充实，会有片刻的忘记。早晨，顶着薄薄的晨雾踏着欲滴的露珠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却每每有缺养般的窒息，我慢慢停下来大口喘气，学校的点滴又从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枫的影子更加清晰。

他黝黑的面庞，调皮的笑，洁白的牙齿。浅浅的酒窝成了我最深的记忆。

孤灯下的清影，我不露痕迹地书信一封，伴随着怦然的心跳寄到枫的曾经的我的学校。

在最快的时间里，我收到了那个写有我最熟悉的地址的信封。惊喜激动仔细看收信人的名字是我，小心地打开，枫整齐漂亮的字迹便跳跃在我的眼前，如调皮的枫做着鬼脸，浅浅的笑嵌着浅浅的酒窝。我诸字不落地带着标点读信，每个字象都带着温度，温暖着我孤寂的心。

我们开始频繁地通信，寂寞的日子里有了饥渴幸福地期待。他讲讲他的学习和我的他的那些同学，我则说说我的工作。每一个鼓鼓的信封里都装满了我们各自的喜怒忧愁与悲欢。我常常惊诧于这种变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们不曾说话交流，书信里却象多年的老朋友无话不说无事不聊。写信读信充实着我的生活美化着我的心情，象忠诚的信教徒，信仰支撑着他的人生。读枫的信是一种享受，不仅是他多样化的折信手法，更有趣的是他信的内容书写的字体。他字里行间留露的幽默感时常让我忍俊不禁，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或排列的如训练中的士兵，或象古人那样写在竹简上的诗体，不然就来点斜的，来几个歪的。他千方百计地秀着他的字，缓解着我的视觉疲劳，每一次读信都能从小小的丰富多彩的信笺里读出一次惊喜。枫的文字也越来越热情真挚，洋溢着对我的思念与信任，他甚至把他感情的困惑讲给我。他说芹一直很执着很痴心，要与枫建成宝黛关系。我知道芹是个不错的女孩，坐在枫的前面常常回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枫无意，却又不忍，问我如何把他的心意说明而又不伤害到芹。我感动于枫对我的信任，告诉他如果无意就要当面对芹讲明白，你的善良可能让芹产生误会，怕伤害反而更加伤害。枫的回复让我脸红耳热了半天，他毫不掩饰地表扬了我的独到的见地，他说会试着用这种方法去勇敢地面对，还说我在这些女生当中与众不同，是他最欣赏的一个，与我同学同桌朋友他很荣幸，很想见我一面。

由于学习的紧张和相隔甚远交通不便，我们最终没有见面。不久，枫考上了另一个城市的某大学，我们一如既往的通信。大学里的枫字里行间透出了他的成熟，信的内容也渐渐有了成人的颜色，象酸涩的青杏不经意里生出了温润的黄色。秋日的风吹散了夏的燥热，天空也变得湛蓝碧透，枫的信象树上沉甸甸的果实压弯了我的手臂。那是一封长达十三页的信，写了他大学的面面俱到的生活他的理想他的打算他诚邀我去他那里的愿望，一张精美的贺卡里夹着一枚被风干的心形的红叶，枫说是亲自到山上采的。

从这些信里我解读不出友谊之外的更深的意思，红枫叶那也只是秋日的馈赠吧。

望着父母期待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和枫的交往没有任何的承诺，我也死要面子的坚守着自己的矜持。空间的距离也是最现实的东西，最厚重的屏障。缘分是个未知数，遥遥无期。

我开始相亲。那个他没有让我怦然心动，而是一种该成家的责任驱使，老大了不小了同龄的都生了孩子了长得也一般了不能再挑剔了，我被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警示教育推着搡着赶着稀里糊涂地就把自己嫁掉了。我告诉枫我有了男友谈了恋爱结了婚，枫的信短了，他自信的认为我不会说嫁掉就嫁掉了，太快让他心里空落落的，他隐隐地好像在自责，自责他懦弱的胆小的自负的性格。从此我忙于恋爱，书信渐渐少了，直到没有，便失去了联系。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许多往事都已淡去，我偶尔会想起枫，浅浅的酒窝更浅了。

生活继续着。结婚、生子、买房、换工作，终日忙碌，已少有时间用以回忆。

枫也早已大学毕业了吧，不知分到哪个城市。

来到这个城市二十年，二十年的时光就这么从脸盆边饭碗里床头脚边匆匆地滑过了。有什么能禁得住岁月的侵蚀啊。生活经常地与我开着玩笑，让我觉得世界并不象少女憧憬的那般美好。无情的岁月的侵蚀让我的脸有了秋的痕迹，心到了霜降的日子，覆了一层冰冷的白霜。呼吸间，感觉枫就在同一个城市，有了片刻的温暖。

超市里人头攒动，我的目光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间流离，不经意的一撇，象一道闪电忽然击中了我，目光就再也回不来了。远远的，我看到一熟悉的身影，虽然二十年不见，我依然认得他。校服换成西装的枫有了浓浓的成熟的神韵，还是戴着眼镜，那一抹熟悉的俏皮的浅浅的笑挂在嘴边，我揉了揉眼睛看到了那抹笑挤出的浅浅的酒窝。我象雕塑一样立在那里，不能动，不能呼吸。臂弯里的女人黑黑的，很朴素的样子，看着枫的眼睛说话，爱意写在脸上，幸福溢满全身。十岁左右的男孩牵着枫的手，那简直就是枫的翻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狼狈地逃离那个超市，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逃。枫的影子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地在我眼前跳动，让我眼花缭乱心绪不宁。我忍受着百味封侯的不适回到家让劳动麻痹自己，擦玻璃擦地板擦楼梯，洗抹布洗拖把洗被子，洗唰唰洗唰唰，手磨出了泡，心在化脓。

夜深人静了，暗淡的灯光里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那个小小的角落，那里有枫寄过来的所有的信封。那枚风干的心形枫叶静静地躺在贺卡的中间，我抚摸着它，红叶的叶脉很清晰地滑过我的手指，触电般传遍我的全身。滚热的泪滴落下来，掉在枫叶上，枫叶鲜红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