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绿随想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

常绿的古榕自然是一如既往的绿。只是有些行道树，便无这般繁荣。

绿色常是代表着生机的。

可它也是多变的。

它是枝条于春季吐出的嫩绿，亦是一潭死水中藻叶橫生的惨绿。它可以是翡翠高贵空灵的碧绿，又可以是垃圾堆中，啤酒瓶的晶青色，似清却浊。绿意，究竟是……

昨日在街上单骑狂奔，冷不零丁被一片黄叶当面砸中。定神一看，我不由惊异起来。

这就是福州的春么？

街道两边几乎是两个极端。一边黄叶几乎堆起与树枝相连，树上黄叶还如冰雹一般落下來。对街的树上是一簇簇未扩散的透绿。风萧索地路过，树下顿时纷纷扬扬，洒下芽苞外的绿膜。

原来，纵是生机盈盈的春天，也是会夭折的。

但若过几日，那一边，便会郁郁青青，这一侧的枝条上，就只剩下空白了罢？可时间再过上几月，两道的树影，又会同样绿意盎然了罢？

自然的绿，我们是改变不了的。

绿•清明祭

今日去祭奠离开了我许久的祖父，路过一条摆满假花的街道。这里的行道树与别处有些不同，是木棉树。

若按以往，这木棉树的黄叶定是落叶，开出火一般的花，再流星一般的陨落，化作泥土，滋养绿叶生长。

——灿烂的死，为了新生命。

但是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于是它们却与其他落叶树一般，把枯叶自十余米的高空落下。看不见狂放的花，更见不到绿色。枯干的枝条自两边延伸到天空中，互相纠结，把天空分割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粗细不一的树干偶有扭曲，在晦暗的天色映衬下，如同风烛残年的萧索叹息。

我继续前进，在文林山下，已然是满目苍松。一道宽阔的台阶，通向上方看不清的未来。这里，四季都是不会变的吧。

死了，也就没有了起落的奋斗。

台阶因为久积污垢，是紫灰的暗色，周围杜鹃，又红至粉，又粉白相间。到长生堂时，已是青白色。而杜鹃上，还放了大大小小的白花，被晨间湿气打得凌乱，映得眼前一片白花花，如同令人晕眩的空白。

祖父的骨灰安在三楼的末室。说是祭，其实只是换上新的假花，再擦擦骨灰盒罢了。回来时，要采一株松枝以示踏青归来。但现在已无松枝，要去专门的地方买，一枝两块钱。

我看向楼下，人群熙熙攘攘；又看见门口有几个大学生，身佩绶带，俨然一副‘迎殡’的样子。骨灰存放室里的骨灰盒颜色各异；有的是“玉制”的，有的是木刻的，最原始的就是用泥巴封了出口的青白瓦坛，透出一股死寂已久的气息，寒气森森。——已好久无人来清扫，假花是塞满了；但色泽鲜艳的花朵，上面刻的日期却分明是2000年：11年未来了。

终于我是干完了这些琐事，去买松枝，不想顺手拿起一把，竟从中爬出一毛虫，很是可怕——

我的脸色难看起来。

这里哪里像墓？！看见的人，吵的吵，哭的哭，笑的笑。

大厅正中一条横幅。竟是“倡导绿色文明殡葬，促进社会和谐发展”。这般！就是死，也要和‘文明’，‘社会’扯上关系了么。我的笑容里越发的哀。祖父终究不能享受最后的清净。但是。

这些，与他们有关系么。

如同这里的苍松，不知记录了多少年的沧桑，却还是未老去。即使那天空中的阳光，也已因为疲累而显得沧桑了。

早已老去了罢！

这里的绿色一成不变。

在这个群松环绕的城市深处，掩埋着远行的灵魂。

生机勃勃的坟。

这……是不是真正的绿呢。

我，要归去远方……

这些祭拜的人，先是在人死时，悲痛欲绝，再是之后的淡漠，接着就是面中带笑的在骨灰盒前高谈阔论罢！

此后便不再来，任那假花色彩黯淡，那盒上覆满灰尘。

他们的灵魂，最后也会安息于活泼又有生机的松林间吧？

不停的轮回反复。

真正的绿色是……

我首先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然后再渐渐远离。

在归途上，阴沉灰暗的天空终于洒下了点滴泪珠，却更加的淡漠和茫然。我空洞地想着什么，终究又说不出口。

眼前似乎还在文林山上，而我也还在看着那些老幼男女的黑白照片，看着那宣传条幅，看着那凌乱的白色纸花。

我梦游般地笑。

这些灵魂在长生堂中不灭。就好似——

文林山边盛开的杜鹃。

将文林山湮没的长久青葱。

——在这里赋词一首。

莽莽晨雾绕灵堂。魂安详，笑炎凉。

青葱不变，何必哀人亡？

拂晓花间应垂露，昔朝阳，亦沧桑。

所属专题：我和春天有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