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树
峰峦叠嶂，灌木峥嵘，一弯清泉穿峡而过。在两峰相连的山坳里，几间木屋突兀地端坐其中。屋前，几级畦田垄道齐整的梯田。屋后，艳灿灿的一树桃花嫩芽初绽。在焦黄的土、棕黑木屋、苍翠山峦的映衬下，那抹桃红愈加彰显的娇媚、明艳，如同天造神画的一幅自然唯美画卷。
那桃花树是木屋家女儿栽种的。她喜欢桃花，喜欢它那展瓣舒蕊的娇美，每到心情沉闷的时候，她就会望望那漫树繁花，那时，心就活了，笑意也不觉在嘴角边荡漾。
她无事时，就喜欢坐在桃花树下，耳畔聆听着更迭季节的山风在轻声吟唱，手里做着叫做披星戴月的纳西服饰绣工。
桃花树对面山腰处开辟了一条盘山路，据说是通往山峦深处的高原湖，每天都有几辆旅游大巴间或驶过。当太阳在蔚蓝的天空中穿越过棉絮般的云朵挂在当头的时候，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远远眺望，期待眼帘中出现那辆挂着两排经幡的旅游车。
她内心笃信，今生，是在演绎着前世的因果，修行着后世的轮回。在她的心里，其他穿行的车辆都与自己无牵无碍，只有这挂着经幡的大巴，才会将她所有美好的祈愿带走，被那猎猎随风飘摇的经幡吟诵到她无法触及的远方。
那车一周要在此路过四次，每次中午时分驶过，第二天下午返回。再后来，她发现那车拐过山脚，行驶到桃树前总会鸣响三声悠长的汽笛，准时无误。
高原因气候所限，只能种植土豆，然后卖掉，换成大米。
这天，她搭乘邻寨的车去镇上采买用品，在回来的路上车子坏了。山里人擅有好脚力，眼见离家已不是很远，她决定沿盘山路步行回去。
山路是很经得起走的，目标似乎近在咫尺，而要经过山高谷低，且远着呢。她渐渐走得有些疲乏。
这时，身后驶过一辆旅游大巴，她避让到路旁。谁知那车在她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她抬头望去，顿时惊喜万分，原来竟是那挂着经幡的车。
貌似导游的人唤她上车。
她用无比虔诚的目光打量着写满祈福经文的彩色经幡，它整齐地悬挂在两排行李架的边缘，想必是经过精心整理的，杂乱的行李并没有弄褶皱一角经幡，它就像少女的秀发，在随风整齐地曼妙飞舞。
忽然，直觉告诉她，有束目光正牢牢地投射在自己的身上。她装作无意地寻找着，终于，在车的后视镜中看到了一张俊朗坚毅的脸庞，那双月牙泉般清澈明亮的眼眸正好与她潭水般宁静的目光相遇，霎那间，撞击的遍地花火。
她如山野里受到惊吓的野兔，慌得无所适从。那月牙泉的眼眸笑眯眯地饱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窘迫的样子。
路旁就是陡峭的山崖，盘山路又多是急旋骤转的弯道，她心里为盯在自己身上的那束目光担心。她站起身，换了一个座位。可那后视镜也随之调整，里面仍然是那双笑眯眯的月牙泉汩汩不绝地流向她。
这几十分钟的车程，对她而言仿佛历经了生生世世般得漫长，亦如沐浴天堂阳光般炙热温暖。
导游为了活跃气氛，说司机每天走山路，担惊受怕吓得肉都不长，叫他“猴子”。透过高高的主驾驶椅背传来粗犷的争辩声：“我不叫猴子，叫阿木。”
全车哄笑起来，车也正恰好行驶到桃花树前。停车。从摇下玻璃的车窗口传来：“我叫阿木，阿木。”
她不敢回头，欢喜着，雀跃着，跑过桃花树。
此后，她的生活因一份期待和憧憬而丰富的流光溢彩起来，每每听到那三声熟悉的汽笛，就有种莫名的兴奋和悸动，忙急急慌慌地跑到桃树下，直到那车拐过山脚，淹没在大山深处，方悻悻地收回眺望的目光，留下怅然落寞的身影。
她挑选出最艳丽的丝线，绣荷包。
这天，她早早等在桃花树下，在三声汽笛如约响起的同时，她奋力地挥动着手臂，绣好了的荷包在手中像她的心一样荡漾着。
第二天，她把荷包系在路旁的灌木上。
停车。启动。荷包不见了。
随后，一阵杂乱无章的汽笛叠声响起，极像一阵兴奋至慌乱的心脏跳动声，羞得她高原红的脸颊越发地黑红。
好似在高高悬崖上的纵身一跃，她的幸福在满溢的时候戛然而止。
从阿木拿走荷包后，那挂着经幡的旅游车便失去了踪迹。后来，那旅游车重新行驶过桃花树前，却没有了誓约般的三声汽笛。
她有些失魂落魄，寝食难安，每日揣测着各种不幸的结局。最后，她归纳为自己相貌的失败，时常对着镜子潸然泪下。她就像被夜色吞噬的断翅孤雁，惶恐、伤心、无助。
她日渐消瘦，随同已被山风吹拂了一季的桃花，慢慢枯萎。
她不想就这样凋落。
她等在路旁，拦住那车。导游惊诧于她的憔悴，但仍然认出了她。他说，阿木在雨后湿滑的山路上急转弯时，为了化解旅游车滑向谷底的危险，毅然将车头撞向山壁，坚硬突出的岩石击碎了玻璃，划伤了他整张脸庞。
她惊愕地呆愣了片刻，既而笑了。
她让他转告阿木，她要见他。
她早早地等在桃花树下，脚下无意中踢踏出一个深深的坑窝。
车如约而至地驶来。她的心忽然惴惴慌乱起来，手紧紧握住桃枝。
车停下，仅数十秒的光景，又开走了，只留下粗粝的山路默然寂静。恍忽似一篇美文，在高潮跌宕处突兀地出现一个顿号，然后失去了下文。长舒胸臆的气息在咽喉哽噎，闷，却找不到出口。
她的手臂颓废的垂落下来，被紧攥揉碎的桃花染红了她掌心那被指甲掐捏的深痕，却浑然不觉。
没有哪轮月色，如此清冷。
她抱膝蜷坐在床榻上，月色透过窗，映照着她的双眸清凉得有些呆滞，灵魂在山林鬼魅狰狞的影绰中摇摆着、颤抖着。
第二天，她将一条自己纺就的红土布拴在路旁的树上，自己穿戴上精心绣制的服饰依然在桃花树下伫立。
那车近了，停住。一个戴着硕大墨镜，脸上裹着丝巾的男人迟疑着朝着桃花树走过来。
她感到有几分眩晕，眼前的那人好似身披霞光而来，璀璨得夺目。
他站在她的面前说：“我很丑。”
她不置可否，带着几分娇羞与怯懦伸手摘下了他的墨镜，月牙泉般的双眸依然清澈明亮，饱含深情。
她眼泛潮汐，嫣然一笑说道：“只要是你就好。”
他释然地笑了，回首夸张地挥着手，那车欢快地响了几声汽笛，走了。
一阵山风吹过，已盛开到酴醾的桃花缤纷如雨，散落在了她和他的身上。
所属专题：我和春天有个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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