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月光取暖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儿时的乡下，缺油少电，最怕的就是从煤油灯下走开，去屋外的厕所，一时不能适应黑暗，院墙、猪圈的轮廓边缘，拥挤着无数的眼睛盯着我眨呀眨，极力遏制着恐惧，恨不得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再急急的跑回堂屋。每次出去，无论天气多么寒冷，也要母亲大开着房门，让屋内昏黄的灯光能透射到门外，借微弱的灯光来添一分勇气。最喜欢的当然是明月高悬的夜，月光如水，把黑夜洗得朦胧发白，南山的翠柏、破旧的堂屋、幽暗的胡同、矮矮的院墙，都被月光温柔的拥在怀中，就象婴儿偎在母亲的怀中，朦胧欲眠。院子里，月光投射，枝影交错，一副自然天成的水墨山水画，所有的恐惧都被这浓浓月色溶解，不知道了害怕，天地之间我为大。

当满月爬上了山头，父母也被这月色迷惑，一时放松了约束，孩子们就象被月光解除了紧箍咒，欣喜兴奋地好似过大年，走街串户，呼朋引伴，扯着月的影子在村子里奔跑嬉戏，恨不得喧闹到天光大亮才肯罢休。夜深，就算被母亲硬硬的塞进被窝里，还是久久不肯睡去。

想起小学时，那夜突然醒来，窗外已泛白，急忙爬起，背上书包，出门，却发现正是月上中天，邻居家喝酒划拳，正热闹处的声音传来，呵呵，原是月亮惹的祸，惊破了少年浅浅的梦。

想起初中时住校，有一段时间厌倦了集体宿舍的嘈杂，每天晚自习后，就一个人摸黑沿着微微发白、晴天坑坑洼洼、雨天满地泥泞的小路，叮叮咣咣的骑着自行车，急急的冲破浓浓的夜色飞驰回家。最期盼、最高兴的自然是有月亮陪伴的日子，在月光的照射下，黑暗一层层淡去，散发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泽，恐惧似潮水，缓缓离岸……因为有月，尤其满月的那些天，我就不会撞到路中不知哪里跑来的石头上，摔的手脚膝盖破皮青紫！一天晚自习，听见后面几个男同学议论我，其中一个模糊记得说我有贼胆或者狼胆，一个女孩子，竟敢一个人在夜里骑车回家。一时忍不住，骂了他一句。多年后却常常的想起他，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骑着摩托车撞到了路边停放的拖拉机上……那年他师范才刚刚毕业，二十来岁，常想，如果那晚有月，他该会拥有怎样的人生？

农闲时，村里偶尔会放电影，场院里、柴垛旁的两树之间扯起白色的幕布，也无非才子佳人、及第登科、穷家少年状元郎、不离不弃富家女等等吧，再不就是解放战争故事片，惨烈悲壮的英雄赞歌。农村的文化活动少，每次听说有电影放映，尽管很多时候总是千篇一律，还是会早早的吃罢晚饭去候着。高中吧，那时的我，正十几岁，出门，最喜欢穿的是父亲给买的一件深绿配白色花边的短袖衫，母亲给做的一件淡绿的长衣，季节变换，加加减减，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好像就那么两件衣服交替着穿了多年，凉了，短袖加外衣，热了，就只短袖！恰青春年少，岁月正青葱！就像春天旷野里深深浅浅返青的草木，只是怎么眨眼间就绿了满山！常记得，一个人，在皓月当空的夜里，走在去往放映场的路上，感觉年少时的月光更亮吧，周身沐浴在透明的光中。那时的我啊，是不是也曾经面如满月，闪烁着清亮夺目的光彩？那还不需要戴眼镜的双眼，就象那夏夜里灼灼的星，抑或是草树间嬉戏追逐的流萤，忽闪迷离着最初的向往？偶尔被人看上一眼，就会惊慌的垂下眼帘躲避，然后再羞怯的偷偷探着头张望，那些细雨柔烟般莫名的惆怅，如春来冰融、草木萌动，随季节生长开来：是不是会有一位目光如湖水泛起涟漪，笑容如春天洒下阳光，还散发着月光般纯净悠然气息的白马少年郎向我走来？玉树临风，如青青的白杨，正是我臆想的摸样啊，他的气息，追到梦里，都会泛起青草泥土的芬芳。

我们的回忆，为什么总是灰色的？就像太阳闭上眼睛，世界就失去了颜色！就像月下的万物自然，沟壑溪涧，草木山川，水墨画般氤氲流动着淡雅幽暗的灰蓝，就像月光的银色在记忆的角落里频闪。月光或者记忆，只是时光抽离了生活浮华艳丽的外表，给我们留下经脉根须的自然本色吧？

夜是自然的停顿翻转，一段短暂的时光，只为让日渐浮躁的心变得沉静吧。夜再送来一轮月，一盏灯，照亮幽暗的心。而我们却总是怕夜的黑，月的冷，不安的挖空心思，极力制造着喧嚣华丽的快乐，可是，为何在我们离场转身的那一刻，如影子般跟随而来的，却总是无尽的空虚寂寞？

夜太黑，整个世界就像我们那复杂紧闭而又倔强脆弱的心，沉入无底的黑暗，而月光把它一缕一缕重新打理，一层一层轻轻剥开，渐渐露出温柔羞涩又略显苍白的胸怀。月光是梦的锦被纱衣，温暖抚慰我们的灵魂，隔着窗子，让月光的纱披在身上，剥掉厚厚的盔甲外壳，变成水一般，透明的，流动的，清凉的，没有杂念，没有欲望，却又让人伴着似水如烟般莫名的惆怅。

月，是天空捧在手心里的一颗珍珠，是大自然恩赐的礼物，掬清凉沐浴，裁羽纱做衣，温润灵慧，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抚慰着孤寂无依、客居羁旅的人。随着月亮的脚步，低下倔强的头颅，收起骄傲的羽翼，卸下所有的防备，打开封闭的心胸，一点点检视，一丝丝梳理，把心收拾归置安顿，平静的等待明天的太阳升起，把昨天的烦恼忙碌和那些该不该的忧郁哭泣都留在月的怀里，重新开始。

天高地远、朦胧虚无的月啊，因了嫦娥、吴刚、桂树，因了那些凄美的传说，就成了尘世间爱的憧憬和心的寄托，那些暗夜里辗转难眠、明暗错落的心事，不就是它投射在地上朦胧摇曳、斑驳疏离的影子么？它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却又给你似触手可及的温暖，月光温柔的抚摸你的脸，就像心上人忧伤多情的眼，让你彻底的沉醉淹没。伸出双手，紧紧抓住，空空！摊开，却又是满满的清辉，给人希望，又让人绝望的月光啊。

喜欢月夜，一个美丽的借口，也许只是喜欢躲在幽暗的角落，捂着胸口，独自疗伤，却说是月的明媚，能让人不设防的交付倾诉！又或者，只是不敢直面现实的逃避，因为现实总是直接的、残酷的、丑陋的，而朦胧的月光把一切柔和美化，让我们几乎目盲，丑陋、琐碎、计较淡化模糊，似变得可爱，或者是我们自己也不得不自欺，相信这虚幻的美。为着这一点点的美，为了那还没绝望的心，孤寂的夜里，用月光取暖，给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不再计较那些风雨兼程的累。

月是夜的灯、心的梦，是儿时最美的记忆，是夜里最亲的伙伴，月亮走，我也走……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所属专题：我和春天有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