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

我没写过关于雨的文字。脆弱的我，神经不够坚强。雨一下，我的心全乱了。天，下的好像不是雨，而是一团麻，且无一例外地全落在我的心里。

今夜，窗外，雨又执拗地下着，下着：淅沥，淅沥，淅淅沥沥……

我的思绪，也从书页中游离出来。思想里，全是雨声！心屏里，全是雨意！

今夜，就随了这雨吧！这样想着，我起身下楼。丈夫看着我默默地拿伞，惊讶地问我这雨天要去哪。我说去雨中走走，他要陪去我没让，就给我换了一把大伞说雨大。

我撑着伞，出了院门，投身在小巷里。淅沥，淅沥，雨密密地敲在伞上。天晚了，路灯的光在近围投散出一圈一圈的黄晕。这黄晕的光和着这绵密的雨声，越发显得清冷静穆，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雨声，在这小巷里幽幽地回响着。想起前几天阳光下我傻傻的笑脸，不禁有些凄然。意识里浮现出戴望舒笔下的那条悠长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那个在雨中飘过的丁香姑娘，她也撑着伞，她也结着愁怨，她也有着叹息一样的目光……在雨的哀曲里，是谁在彳亍彷徨？是谁希望逢着谁？

没有相逢的惊喜，也没有相离的伤悲，什么也没有！我在雨声里默默。

在默默里，我已踏上了公园的小径。雨，还在下，越发密了。一声一声，敲在这小径上，敲在小径旁边的树叶里草丛中，嘀嘀嗒嗒，嘀嗒嘀嗒……偌大的公园，只有我一个人。想起前天同学问我有没有常去自家的公园走一走，不禁想笑。此刻，公园真的成了我家的了，我一个人的了！我独自穿过那熟悉的小径。这路旁的梅树已枝繁叶茂了，这桥头的柳树已丝绦纷披了，这湖面的荷叶已水面清圆了，这小坡上的竹林已新竹丛生了，还有那些海棠树，婆娑地聚在那儿，等在那儿；那个单杠，好像还活动着儿子去年暑假的身形；那块舞场，仿佛还回荡着年前欢乐的舞曲；那个静静的石椅，仿佛还留着我昨日的体温；那条长长的环形跑道，还传响着我今晨的足音……走在这里，就像走在我的心脉里：欢喜与伤悲，激动与恬静，喧腾与落寞，欣然与失意……

整个公园沉浸在黄晕的静默里！雨，还在下。我的脚步没有停，我的思绪早已润得湿湿的了。

年青的时候，读过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那种湿嗒嗒沉甸甸的感觉，穿越时空，又化作了今晚淅淅沥沥的雨了。

如果我是男儿，我就可以畅想像陆游一样，在某个夜间听闻狂风暴雨，就激情满怀，高歌着“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豪情壮志；或者化作一只海燕，飞翔在苍茫的大海上，吼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

如果我能像张志和一样也好！在江南的春天陶醉于白鹭桃花流水鳜鱼织就的雨幕里，没有红尘，没有俗虑，欣喜着“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或者学一学苏子，放下一切，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实，我最爱的是韦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意境：恬静安闲，美好浪漫。如果有一天，也有这样一尾船，也能逢着这样一片水，又赶上一个绵绵的雨天，那么我定会上了这船，随它飘荡，飘荡到海角，到天涯……

突然间，我又自责起来。

雨，是好东西！我应该像杜甫那样，面对绵绵春雨，喜从心起，称赏着它“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默默奉献。我应该像王维那样，在某个秋日的黄昏，沐雨之后，欢喜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清新静美。

或者，就让我单纯地听听雨，听雨的飘洒听雨的酣畅，听它在春日里或温柔细腻的絮语或淋淋漓漓的歌吟；听天空的喜怒，大地的哀乐；听雨中作物的拔节，虫子的呼吸，亭阁的安好；听雨中农人的希冀，孩子的欢呼；听雨前的沉郁，雨中的昂扬，雨后的明丽……这广袤的天地，在雨中上演着生命的协奏曲，主旋律就是《欢乐颂》！

索性，收起伞，仰起脸。任雨一点一滴小小心心地抚摸我，任那种冰冰凉凉的触觉在我脸上长驻。从额头到两颊到嘴角到舌尖，涩涩的、咸咸的，也甜甜的。

披一身雨丝，携一心雨意回来。院门，在雨声中轻轻地阖上。我的小院，在这五月的雨夜恬静着。石榴花开了，几天前，我就看见了你点点的红。今晚，雨中，让我再听一听你绽放的声音。我听到你在吸纳倾吐间舒展，我听到你雨夜里的怒放。我知道，沐雨后的你，将怒放成满树的诗情画意，满树的绚美璀璨，明天！明天，天也明丽，你也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