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傲慢

五星级宾绾，总统套房，凯迪拉克房车……一位蓝眼睛，白头发，西装笔挺的商人，没打招呼，没要我们接机，甚至拒绝我们宴请，一切由他的中国代表安排，带着助手住进了豪华大酒店。

一切都来得突然，就象窗外的天空，刚才还阳光明媚，忽然乌云密布。多年与我们合作并签有专销协议，一年上千万美元贸易额的合作伙伴，经营一家销售餐馆用瓷的美国公司，拥有这家市值超过数千万美元的公司控股权的他，态度的转变，引起了我们不安，也使我们茫然。

许多年后，我曾试图忘掉那段经历，一家有规模的外贸企业从“天之骄子”到“平民百姓”转换的经历，那让人揪心的感受，一种既悲亢又忧伤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来，久久不能抹去。

终于等来了他的中国代表打来的电话，终于等来了那天下午的约见。提前半小时践约，换不来起码的尊重。一个多小时的等候，他和助手才缓慢地旁若无人地走进会议室来。只有我们的问候，只有我们的笑脸，也只有我们递名片。他的助手接过名片，动作是冰冷的，眼神是冰冷的，冰冷得让人寒颤。他没抬头，伸手从包里取文件，眼睛一直没离开他的手提包。我尴尬地回到座位上，脸上的笑容僵了，心也凉了。

没有热情，没有微笑。谈判在不轻松的气氛中进行。因为变革，因为工厂自营出口，他们要求解除专销协议。我的心猛地被抽了一下，他的傲慢，冷寞……我明白了，微笑，谦和——商人的礼节，商人的虚假。傲慢，冷寞才是商人的真实。在商人眼里，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有生意就是朋友，没有生意形同路人。

工厂自营出口不能成为解除专销协议的理由。我们义正词严。他们也知道那只是借口。我们刚开囗，他离开会议室回房间去了，等他回来时，不让我们说完，把协议举在头上使劲地挥动，眼晴看着天花板，说：“让它见鬼去吧！”当别人劝他冷静，妥善解决分歧，避免产生纠纷时，他更激动了，最后吼了起来：“我们不怕打官司，我有的是钱。”

谈判不欢而散。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跟我提起过芝麻釉厚胎瓷，那是美国餐馆用瓷中有独特设计风格的品种。

从那从后，企业所有具有专销权的专销产品，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变革一一抹掉了。

从那以后，一个向住而神秘的时代进入尾声：企业专营，配额限制，国外参展……我们曾经的亢奋，曾经的显耀，办公大楼，明星企业，天之娇子……曾经的骄傲。

在那以前，我们从未有过忧虑，有过恐慌。它似乎与政府机关一样，与主管部冂同一栋大楼，同一个食堂，同坐一台电梯，任命通知也是同一个抬头，同一印鉴的红头文件。这样一条船，当它行驶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它所挂靠的巨轮将牵引的绳索毫不犹豫地砍断了。这条承载过多负累，疲惫不堪，千疮百孔的船，我们仍要拉着它前行。我们见过的不只是那位美国商人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