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

2011-04-21 00:03 | 作者:水牛 | 散文吧首发

叫李富,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干爹是个船工,每天撑着篙,在河里运沙子。干爹四十来岁,还是个光棍。爹妈不知道是突发奇想,还是心存怜悯,让我认了他做干爹。干爹很少笑,我问他,为什么不笑?他说,笑被河风带走了。干爹很少说话,我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该说的话,随流水远去了。我觉得他很奇怪。

干爹爱喝酒,独自喝酒。在家里喝,在船上喝。我想,酒肯定好喝,乘他不注意,拿了酒瓶,喝了一口。感觉喉咙象着了火,掐着脖子喊难受。他在边上看了,呵呵的笑。第一次见他笑。难受完了,我又问他,酒很难喝,为什么爱喝酒?他握紧了瓶子,看着河面,良久,说为了驱风寒。我不相信

暑假,我陪他去运沙玩。

挖沙船很笨重,粗重的锚把它拉住。柴油机发动了,巨大的链条开始滚动。链上的铁桶,从河底挖出一桶一桶的沙子,卵石。

干爹撑船过去接沙,两丈来长的木船,渐渐下沉。沙装满了,他把船推开。双手握起丈多长的竹篙,猛的直插进水底,然后,弯腰使力,船缓缓往前移动,手渐渐从篙腰,移到篙尖。末了,突然转过身去,抓紧篙,踏稳步,一步一步往船尾走。最后一步时,再一发力,将篙送完。于此,算是撑了一篙。然后,将篙拖回,走回原地,再将它插下水去……动作重复又重复,单调而枯燥。

我无心看他撑船,光着脚,在沙堆里,掘沙洞,找宝贝,玩得不亦乐乎。偶一抬头,看到他酱色的脸上,豆大的汗珠顺颊而下,在脖颈交汇,接而,浸湿褪了色的汗衫。细小的盐粒,磨得脖子发红。我于心不忍,脱下汗褂,走过去,替他擦汗。他不习惯,神情很不自然。待我擦过后,黑色的脸膛,露出一丝微笑。第2次看到他笑。笑过后,他急忙低下头去,低头的瞬间,我看到隐隐的泪光。我继续在沙堆里玩耍,耳畔隐约听到:养儿好,养儿能防老。

“你太惯着他了。”爹对干爹说。“小孩子爱吃,值不了几个钱。”干爹摸着我的头说。我不等他们聊完,吸着冰棍跑开了。

晚上,爹的脸铁青着,让我跪下。“知道错了不!”他声色俱厉。“不知道。”我很委屈。“啪”,一巴掌打在屁股上。“知道错了不!”父亲很恼怒。“不知道!”我很倔强。“啪”,又一巴掌过来。娘急忙过来拉住,爹无法,愤然坐在椅上,跟娘说:“太不懂事!一天向李哥要3次钱,买冰棍。他累死累活,一天,才赚一块多钱。那是人家的血汗钱。”听他说完,我恍然大悟。想起烈日下,那个弯腰屈背的身影,不由失声而哭。“我知道错了!再也不向干爹要钱了。”我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拜年咯!祝干爹身体健康,财源滚滚。!”我趴在地上,磕起头来。“好好好,发财,发财。”他急忙扶我起来,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第三次见他笑。然后,他手忙脚乱,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往我手里塞。我转脸向着父亲。他点一点头,方把红包收下。年饭特别丰盛,干爹不停给我夹菜,碗里都快堆不下了,他浑然不觉。黄色的灯光,旺盛的炭火,温馨的小屋,两个汉子推杯换盏,欲求一醉。喜欢沉默的他,今天话特别多。“团圆年,我第一次过了团圆年。来,干了这杯酒。”干爹的脸,通红且激动。“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来,干了这杯酒。”干爹的言语有些含糊。“将来有人给我送终了,来,干了这杯酒。”干爹情不能自已,居然,把杯伸向了我,眼角有些潮湿。我站起来,拿起桌上本象征性给我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算是答应。至此,他已不胜酒力,欣然而卧。

日子一天天过去,干爹渐渐老去,我亦渐渐长大,离了家,去远方求学。

不久,听娘说,沙石厂倒闭了。干爹失了业。

又后来,他和别人一起做生意,不到一年,把多年的积蓄全搭了进去。

再后来,他又借钱买了一条渔船,靠捕鱼过日子。

一系列的变故后,他的话越来越少,酒却越喝越多。

假日里,我去探望他。他已把家搬到船上。独坐那里喝酒,陈旧的船,苍老的他,无神的眼光,落在寒凉的河面。我陪他坐了很久,直到他喝完那瓶酒,颓然躺下。

我帮他盖好被子,发现他,已沧桑满面。艰难的生活,已将他折磨得精疲力尽。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爱喝酒:只有在沉醉时,他才能获得片刻安宁。酒,可以麻痹他的神经,减轻他的痛苦

假日完了,我走了。心想着,毕业工作后,我要给他养老。

不曾想,一个月后,爹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一个噩耗,干爹走了。走的那天里,大滂沱。河水陡然暴涨,估计是挂船的锚,没有钩紧,而他又喝醉了酒。船便随汹涌的河水飘走了。十多里处,是个发电站,船一定是在那里出了事。队上的人,找了几天,只在洄水里,找到几块被撞碎的船板。

干爹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走得那么干脆,不留一丝痕迹。而我,食言了,未能为他养老送终。特意用奖学金买的一瓶好酒,提回来,却找不到祭奠的地方。唯有将其带到河边,倾在河里。但愿长眠在水中的他,能感受到,我深深的哀悼。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