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出门远行

2008-06-07 09:42 | 作者:晨暮随心 | 散文吧首发

二00一年七月,我初中毕业,考上了县一中,刚好十六岁。在此之前,除了初二时跟父亲去过一次县城之外,我没到过家乡之外的任何地方。那时候,哥哥已在湖南读了好几年书了,他每次回家给家里人说这说那,我羡慕极了。甚至有些嫉妒。也就是说,在我十五岁之前的生命履历中,我对世界除了想入非非之外一无所知。尽管通过电视、书籍、收音机和别人的口舌,早已知道在我们的家乡之外,还有一个更大、更精彩的世界,但有些想法却始终不变。那时候的我坚信,全世界的人都和家乡的农人一样:天里冒着寒风播种小麦、豌豆和其他农作物,初时节到田里锄草,秋天时在火红的太阳底下汗流浃背,天时下大,人们窝在家里无所事事;我相信全世界的小朋友都和我们玩一样的游戏,女孩踢毽子、跳绳、玩沙包,男孩演包公、抓土匪、顶拐,一样地充满欢乐和忧伤……当然也有不同,具体我说不上来。但它们的确存在,带着甜蜜的芬芳,在我绚丽的幻想世界中游来荡去。

在北山上花岔(家乡名),所有的小孩子有一个共同的精神偶像,是一个叫白尕娃的人。这家伙家里很穷,他母亲又是出名的懒婆娘,一天两顿饭都做不熟。白尕娃中午放学时,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只能随便吃点馍馍什么的,有时候连馍馍都没有。但白尕娃学习好得很,高中毕业考了上了大专,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自此之后,白尕娃就成了家长们教育孩子的最直接的榜样。娃娃们调皮不听话,大人们就吼一声:你娃有本事学学白尕娃,考个大学给老子看看。而在我们所受的教育中,离开自己的家乡是一件无比骄傲的事,只有孬种才回来。因此,北山上花岔每一个有志气的孩子,都希望通过读书的方式早早离开这个混蛋的地方,离开尘土飞扬的麦田和豌豆地。十六岁,被县一中录取了,我欢快无比兴奋异常。通知书来了,要学生本人去学校报名。父亲说,都快长成大小伙子了,自己去报名吧。之后将县城的情况做了详细地说明,说你们如果一天回不来,就住在龙山宾馆,每人九块钱。出了龙山宾馆往南走,到了岔路口时向北拐,一直往前走,就是县一中,实在找不到,鼻子下面还有个嘴嘛,多问问。母亲也表现出少见的大度来,说你和同学一起,路上小心些,钱儿拿好,不要招惹不三不四的人。

七月十三日,天气晴朗,我和同学一起,坐了招手停去县城报名。我有晕车的毛病,那一天似乎并不厉害,虽然感觉晕,却没有吐出来。终于到了车站。下车了,一股难闻的热气扑面而来,和着嘈杂的人声车声。问了好几个人,找到了龙山宾馆,掏出学生证登了记、交了钱,跟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进了房间。房间里有三张床,一个不大的电视,搁在黑漆漆成的木桌上,光线不好,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靠窗的床上,已被人占领,一个纸袋放在那里。同学过去看了一眼,说里面装满了六味地黄丸。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也没兴趣追究它。东西放好了,便一起跑到楼下,就近吃了碗牛肉面,一块八一碗,放了很多辣椒。吃完饭不忍心回旅馆,便在周围乱走了一会儿,惦记着宾馆里的东西,不敢走远。天气热得要命,人走在柏油马路上,脚底下软绵绵的不得劲。口也渴,便一人买了瓶冻啤酒。卖酒的是一个粗黑的老妇人,身上的肉一走一晃,边给我们拿啤酒边念叨:两个有福气的娃娃,刚好都冻好的啤酒。回到宾馆睡了一会觉,快到下午两点的时候,估计学校的人要上班了,才带了东西出了宾馆。临走时父亲说得清清楚楚,一到县城,什么都乱了,东南西北都辨不来,只得问别人。县一中有名得很,大家都知道,不一会儿就找到了。

县一中果然气势非凡。仿清华的校门高高耸立,门口两个大石狮子端坐两旁,看门的老头一脸高深。我都被吓傻了。幸好同学胆子大,问旁边的人在什么地方报名,被问的人手一指:那里。报名的地方,原来就在收发室旁边,玻璃窗后面,坐着一男一女。男人戴着一副阔大茶色眼镜,把半边脸都遮住了。女人穿着紫色上衣,三十多岁的模样,我觉得她很好看。报名的人并不多,一会儿便轮到我们了,女人接过证件,说:李文倩,是你?我老老实实地说:是。她抬头又看了一下我,对坐在她旁边的男人笑了笑,说,像个女娃的名字。交了钱,发了一本说是暑假作业的小册子,手续便算完了。和同学一起走出高大的校门,出了长长的一口气:正事办完了。

时间还早,回宾馆没意思,于是决定到书店看看。逛了两家小书店,又到新华书店呆了半天,我买了一本《白鹿原》,外加一本掉了书皮的旧杂志,上面登有汪曾琪的《詹大胖子》、《幽冥钟》等,这本杂志我后来看了很多遍,至今记忆犹新。同学买了一本《廊》,我至今没看过那本书。逛完书店,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记不得当时吃了什么,吃完回宾馆。晚上有人敲门进来,说也是考上县一中的学生,今天来报名,在登记台看到我们是学生,便来找我们玩。一问,那家伙比我和同学都考得高,心里先矮了半截。再一问,他是补习了一年才考上的,信心顿时就来了。他说,闷在宾馆有什么意思,下去玩玩?我们说好。在县城的大街上走了半天,天还是很热,路边昏黄的灯光映照在大街上,很是令人陶醉。我心想,这时候村子早已黑灯瞎火的了,这里却这么美好,城市真他妈的好啊。那家伙提议买个西瓜吃,但他说自己忘带钱了,回去还给我们。同学犹疑不定,看着我说,买不?我说算了,心想那家伙说不定是个骗子。

大家边说边往回走。这时,大街上突然出现了一群人,有几个骑在自行车上边走边吆喝:北京申奥成功了!自行车的后座上,拖着长长的鞭炮,劈劈啪啪响个不停。到了宾馆,电视上江泽民正在讲话,楼道里一片沸腾。同房间的那个人也回来了,是个瘦高的青年,正瞅着电视看。洗了脚躺在床上,我一边翻看《白鹿原》一边想:二00八年,那时候的我,不知道在干什么?

200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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