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爬玉柱峰

千山北麓，峰岚叠嶂，突兀一峰高于诸峰之上，在春阳柔和的散射光里，大有鹤立鸡群之势。峰巅苍松浓郁，峰下是陡立的黄褐色石崖，仿佛一擎天玉柱挺拔耸立，亦似一个巨人昂首挺胸，头顶华盖，身披黄袍，好一个威风凛凛、气盖山河之躯。领队驴友吉祥说，那就是要爬的玉柱峰。

玉柱峰远在千山风景区外，没有景区的护栏石阶路，路就是山溜子，也叫水溜子，就是山水冲刷出来的沟，沟里不是石块就是枯叶掩盖的冰雪，沟旁杂树丛生，四五十度的斜坡被驴友们戏称为“闷倒驴”。吉祥肩斜挎一盘大拇指粗细的绳索，两手不时地拽开或折断张牙舞爪的柞树枝杈，开出一条似路非路的路来。这种方式爬山俗称“野爬”。

野爬人习惯称自己为驴，那些经历丰富的人更以老驴、强驴自诩。开始我以为驴友就是旅友的谐音，时间长了才恍然大悟，驴友还真是驴友，绝非旅友。这叫我忆起下乡时跟车老板歪嘴大叔挑驴的事，他挑驴不光看毛色、看牙口、看精神头，还要狠狠地甩一鞭子，孬驴眼睛一闭，脊皮一哆嗦，这样的驴干活好耍熊；强驴眼睛瞪圆了，裂开厚唇“嗷哧——”几声叫唤，好像说：“吓唬俺是吧？俺不怕！俺就是倔！”这样的驴干活下死劲儿，老顶楞了。吉祥野爬多年，逢爬开路从不败阵，乃强驴也。他四十出头，刀条脸黑苍苍的，瘦削的身子螳螂似的，两只长臂如猿似猴的。跟他身后没听到他的喘息声，而我早就呼哧带喘了。到了山脊，回身一望，山坡上缕缕行行的驴友们像小甲虫似的。哈哈，跟强驴爬山，不强也强啊！

我只高兴了一小会儿，就蹙起了眉头。面前是快两人高的石壁，垂直竖立，只有一棵小碗口粗的柞树依石而生，可惜一人半高以下没有树杈儿。吉祥神不知鬼不觉地找来两根树干，把两根树干硬挤进柞树和石壁的缝隙里，左脚跐上那树干头，右脚也跟着蹬上，双手撑住石崖，右腿一扁，身子一跃，上了石崖。

走过乱石丛生的松树趟子，吉祥伫立在倾斜六七十度的山崖前凝望。山崖三四十米高，二三十米宽，像一座五六层楼横亘于眼前，呈铜镜一般颜色，成七十度角，光秃秃的，就是一只飞鸟也没有落脚的地方，落下也得出溜下来。左边是黑觑瞭光、圆不溜丢的长石趴卧那里，右边是寸草不生的拐弯崖壁，脚下不盈两尺的缓冲台，幸好有松树可扶，不然身子一晃就侧歪到山谷里去了。吉祥眼神里闪烁着挑战的光亮，指着那块黑觑瞭光、圆不溜丢的长石问：“看到吗？”

“嗯。”

“这就是大青蛇，这坡就是青蛇岭。爬上去，就能看清大青蛇的面目了。”

传说很久以前，玉柱峰一带烈日炎炎，群蛇绸缪于峰下树丛中纳凉，挤得透不过气来。一条怀孕在身的青蛇望到峰上葱郁的松林，思忖爬上去产蛋孵卵，给未出生的儿女们找一块清凉的栖息地。于是，它爬上光滑而滚烫的崖壁，匍匍蠕动笨拙臃肿的身子，肚皮磨破了，鲜血横流，它还是爬；毒辣辣的太阳晒焦了皮，蛇信子都吐不出来了，它还是爬；突然一声轰响，无数块滑落的碎石死死地压住了蛇尾，它无论怎么扭动，都不能脱身，血流干了，死了。当天就雷雨大作，之后玉柱峰一带风调雨顺，万物滋润起来。而它变成一块化石，头向上，眼直视峰上的松林。山民奉它为神龙，每逢旱年祭祀叩拜。

此刻，吉祥双目微闭，两手合十，默默祈祷一会儿。然后，他胸贴长石，两手抓挠石壁，脚跐石崖，像蜘蛛一样粘附在青蛇体上，一会儿寸步，一会儿尺步，三四十米的距离爬了七八分钟，我手心都捏出汗来。攀过大青蛇，他把绳索拴在一棵海碗粗的松树上，反复试拽了一会儿，才把绳索从崖上甩下来，长长的绳索在石壁上悠荡。

我一手死死抓住松树干，一手划拉到悠荡的绳索，两脚叉开跐住崖壁，两手两腿交替上行，胸前的摄影包打着秋千。蓦地，一股狂风刮来，绳索一荡，脚一跐溜，崖壁表层石粒儿片片脱落，噼里啪啦滚落崖下，我一阵阵心惊肉跳，一遍遍对自己说：“我是老爷们，是强驴！”

崖上边是一个沙砾坡，沙砾在鞋下直滚，站稳都难。坡上就像一个巨大的风箱，沙砾、尘土飞扬，风似一群透明的野兽奔踹而来，呼啸而去。风踟蹰一会儿，我才看清楚了那条黑觑瞭光、圆不溜丢的长石，长石前头瘪后隆起椭圆好似蛇头，长石体滚圆硕长好似蛇身，颜色青苍苍的，果然酷似大青蛇。它满脸沧桑，眼神哀怨，仿佛诉说自己的无奈和艰辛。千百万年来，它岿然不动，向所有生灵彰显生命的力量，简直就是一头血气方刚的强驴！

翻越了青蛇岭，不远就是玉柱峰了。这段路怪石嶙峋，脚伸进石缝里，蹒跚而行。峰顶不过百八十平米大小，数不清松树棵数，令人惊叹的是，那一棵棵碗口粗的松树如何生长这里？植根的土壤在哪里？好像这片松林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有的就是立在石头上，有的根须铁爪一般抓石挠壁。几十个驴友倚松踏石，挤在山巅上眺望：峰外有峰，云下有云，近处的山峰一片黛青色，远处的山岚淡成一袅青烟，白云下蓝汪汪的，如烟如霞，和天一色，极目所在的那就是莽莽苍苍的云山了。

离开玉柱峰爬上对面山头回眸，那大青蛇半个身子匍匍在崖壁上，下身皮开肉绽，尾部埋在乱石堆中，但它仍高昂头颅，一副英勇不屈的样子。它不甘心，但永远定格于半山腰上了，而驴友们登上了苍松浓郁的玉柱峰。

字数2002

2011-4-5下午

所属专题：我和春天有个约定